我今来见白玉京

我今来见白玉京

摘下蒙面 著

类别:玄幻奇幻 状态:连载中 总点击:100 总字数:1043607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大治二十三年春,陈执安于梦中建立白玉京,高登玄门碑上第一甲! 这一年,天下七国并立,大乾虎视眈眈,欲要吞并天下,出身寒微的老书生扛起了腐朽的大虞,扛起了八万万虞人的前路。 这一年,天下最年轻的造化强者在第九碑上新刻了一个 “见”字,想要得见天下之真。这一年,力压天下的武夫鞭起卧龙骑去罗浮海,挥戈叱问五雷君。 这一年,佛陀与真人论道北无留山,莲花与青云普照天下十万里。也是这一年,陈执安得知了母亲的下落,看清了门阀的腐朽,于是他决定成为那【雏虎碑】上第一人,握住天穹的绶带,踩碎那些腐朽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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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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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雨初霁,正是春日。

    莲舟徐家正有一件大事,大丫鬟新桐匆忙进了宅子里,又趟过二进宅子里的流水,越过满院的春花,不去看晨流的清露,直直去了徐家老爷房中。

    “老爷,小姐抛的绣球有主了,抛绣球时几位侠客打了起来,再加上好几位公子的家丁乱做一团,争抢间那绣球又被抛起,落在了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怀里。”

    丫鬟新桐年岁不大,不过十五六的模样,眼神中却自有一番清明,看起来是个精明的少女:“那少年一身灰衣,只是衣服不算华贵……不过粗糙的麻布,面容也有些消瘦,应该不是什么富家的公子。”

    “咳咳咳……”被屏风遮掩的床榻上,传来几声咳嗽声,自有仆人移开屏风,就看到有一位面容憔悴,精气皆无的老人在丫鬟的搀扶下坐起身来。

    “不是富家公子也罢,来抢绣球的主儿,能有什么期盼?身份寻常些反而更好,没有锦衣遮掩,藏不住什么坏心思。”

    那老人短短一句话,便连喘了四五口气,看起来十分虚弱。

    新桐抿了抿嘴唇,又有些担忧的说道:“只是还有些问题……”

    老人投去探寻的目光,她便又说道:“府上派人去请,这少年却只说自己路过西庆街,并非是有意去抢那绣球,只是因绣球误打误撞落到了他怀里……他不愿意入徐府为婿。”

    老人顿时接连咳嗽了几声,一旁略上了些年岁的丫鬟皱起眉头:“前去请人的是谁?可说了来头?”

    “去请人的是赵二管家,说了我徐家的名头,也说了小姐的名讳,只是那少年似乎并不知我徐家的门楣,也不知小姐的美名,径自离开了……”

    “不过……赵二管家已经派人前去探查,过了晌午,探查的人应当也就回来了。”

    新桐仔细说着。

    老人皱着眉头不语,一旁年长的丫鬟想了想,安慰老人道:“不知道我徐家的门楣,也不知道小姐的美名,应当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厮,等探查清楚了来历,再遣人去说便是,家中倘若有长辈就更简单了,老爷用不着担心。”

    老人轻轻颔首:“我徐家在苏吴州自有些名望,现在大张旗鼓的抛绣球招亲,被一介年少小厮取了绣球去倒还好,如果这小厮取了绣球,还要拒绝我徐家,那我徐家难免要成为其他府邸的笑柄。”

    老人说到这里,又询问丫鬟新桐:“小姐怎么说?”

    新桐如实说道:“小姐说……是谁无妨,尽快成婚便是。”

    老人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这奢豪的徐府。

    他打拼数十年,拼来了这惊人的家业,只是膝下无子,现在又重病缠身,偌大家业也遇着风浪,只能靠自家二十岁的长女操持。

    “只是苦了溪月,不能仔细寻得一位好郎君,只能一生被绑缚于此了。”

    ——

    徐溪月身穿一身碧绿的翠烟衫,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腰不盈一握,美得如此无瑕,如此不食人间烟火。

    若无头上斗笠轻纱遮掩,只怕会引来许多目光。

    可此时此刻,她就站在一艘游船上,远远注视着岸边。

    岸边一位面色苍白的少年,正蹲在一位卖菜的大娘摊子前讨价还价。

    “买几根姜都要这般讨价还价,现在有了徐府这样的好去处,却还要拒绝,我真是不知这少年脑子里想的什么。”

    新桐就站在徐溪月身后,啧啧称奇:“我看他这面色,说话有气无力,莫不是染了什么重病吧?”

    新桐身旁还有一位中年人适时开口,道:“我已派人打探过了,这少年名叫陈执安,家住岐黄街,就在铁臂将军府对面,家中并无母亲,只与他父亲相依为命。

    他父亲乃是一位私塾先生,因他教导蒙童细致耐心,街坊邻居缺了束脩也并不在乎,所以在这岐黄街上颇有些美名……也正因如此,父子二人日子过得清贫,不过勉强度日。”

    “说来还有一件怪事,两年前这少年唐突落水,被打捞上来面色铁青已无气息,围观的众人都说这少年死了,恰好又碰到一位黑袍的道人路过,施展了仙家法门,救活了此人……现在想起来,这少年也是个有大机缘的,遭了死劫保下了性命,如今又得了小姐的绣球,入了我徐家,往后也吃穿不愁了。”

    “原来是读书人啊。”新桐睁大眼睛,点头说道:“最怕遇上些泼皮无赖,又或者不受拘束的游侠儿,读书人反而更合适……”

    赵二管家摇头:“这少年不算读书人,他并不曾仔细读书,也从没有考过童生试,反而半年前去了府衙百工黄门,成了一个画院小工,为官府画像。”

    新桐皱了皱鼻子:“父亲是私塾先生,他却不好好读书,反而去做那黄门小工?也太不上进了些。”

    赵二管家不语。

    新桐语气有些可惜:“不是读书人也就罢了,小姐,你在栖霞山上学过望气之法,你看那少年,身上可有重疾?””

    徐溪月缓缓摇头,叮嘱赵二管家道:“不要太过叨扰人家,便让老爷安排吧。”

    新桐瞧出了徐溪月语气中的冷漠和无奈,她忽然觉得做这徐家的千金小姐也没什么好的,偌大徐家万斤重的担子全压在她的肩上。

    如今就连成婚,都只能寻这么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年。

    于是新桐不由出声安慰说道:“小姐……不如再等等?”

    “等什么?”徐溪月转过头来,眼神中却已满是平静。

    新桐一时语塞。

    赵二管家却忽然道:“人世间的事情,如同流水东逝,说过去也就过去了……小姐莫要太过在意,便是寻一个普通的郎君,小姐也自要比那些闺中千金更强许多。”

    徐溪月轻拂衣袖,道:“李将军即将驾临苏南府,当务之急,是准备好那几种药材,若是续不下这桩买卖……徐家的药材生意只怕真的要被周家吞了。”

    ——

    陈执安并不知道自己不过上街买个菜,都会被人旁观。

    此时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眼前这个卖菜大娘摊子上的一块生姜上。

    那块生姜沾染着泥土,混杂在摊子上好几块生姜中显得有些不起眼。

    可在陈执安眼中,这一块生姜是天然与其他生姜不同。

    他凝神看去,却见这一块生姜上散发着一股截然不同的气,这股气徐徐升腾出来,在生姜表面化作氤氲,令陈执安有些出神。

    与此同时,他隐约感知到脑海中随他穿越而来的那一幅画中,有一处景象已经悄然亮起。

    而那画作一旁,有几句诗闪烁其辉,令陈执安思绪清明。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区区四句诗中仿佛蕴含着无法道明的神妙,也照亮了这一幅画作中的一处,照亮了十二楼五城中的一座城池。

    【昆仑泽】。

    ——“有城名昆仑泽,泽被天地昆仑,见气闻其灵,其灵养氤氲,氤氲出其神。”

    画上有几行字缓缓浮现。

    短短几行字,令陈执安深吸一口气。

    “我脑海里的画竟然这么奇异?”

    陈执安深吸一口气。

    他自那小摊中摘出那块奇异的生姜,又付给大娘三枚铜板,这才起身回了岐黄街。

    岐黄街得名自早些年间,一位游郭的郎中,那时恰逢瘟疫,苏南府哀劳一片,这郎中就在这条街上设下摊位,又以岐黄之术烹制汤药,救了不知多少人的性命。

    等到朝廷的救济到来,瘟疫退去,这游郭郎中却收拾行囊,趁着夜色悄然离开了苏南府。

    被他救了性命的百姓恍惚间才想起来……受了这位郎中救命之恩,却不知这郎中的名号,只是依稀记得此郎中手中拿着的那一面行旗上,写了【岐黄】二字,就将这条街道命名为岐黄街,以纪念此人。

    陈执安自两年前穿越到这片光怪陆离的世界,就一直住在岐黄街上。

    这两年以来,陈执安细致观察,每日恶补这片世界的风俗、常识,最终确实瞒过了这具身体同样沉默寡言的父亲,在这岐黄街上住了两年。

    他匆匆回了家中小院,院中传来稚嫩而又清澈的朗朗读书声。

    许多蒙童正在摇头晃脑读书习字。

    他瘦弱的父亲正坐在高堂上,闭着眼睛倾听着这些蒙童读书。

    陈执安早已经习惯了这一幕,也不去打扰,径直进了侧屋。

    屋中的陈设不过只有一张床,一张桌案,一把木椅,好些书籍,颇为简单。

    陈执安放下行囊,从怀中拿出那一块生姜。

    当他仔细看向生姜,不知梦到过几次的那【玉京图】在他脑海中浮现,图中【十二楼五城】之一的【昆仑泽】在那玉京图中亮起。

    他穿越来到这一片世界,来到这名为大虞的国度,一切都是新的。

    身体是新的,记忆中多了很多新的东西,并且逐渐与他的意识融合。

    唯独爷爷留下的这【天上玉京图】却始终清晰的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唯一不同的是,这幅图一直朦朦胧胧,画上的图像也十分暗淡。

    陈执安一直以为是自己思乡心切,心中又担忧没了自己照料,爷爷又如何得以安度晚年,心忧之下才会屡次梦到这天上玉京图。

    却不曾想直至今日,这【天上玉京图】才显露出些玄妙的端倪来。

    “与天上玉京图生出呼应,又被独特的气包裹的生姜,是什么?”

    陈执安心中思绪顿起,手中那一枚生姜却突然不见了。

    “闹鬼了?”

    陈执安猛然站起身来,左右四顾,那生姜真就凭空消失不见了。

    他心中正惊异,须臾间,那一幅奇异的图画再度在他脑海中铺展开来。

    这幅图画不断放大,化作偌大的昆仑泽,昆仑泽中云气升腾,氤氲四伏。

    陈执安凝神看去,就看到昆仑泽一处云气聚集之地,那一块独特的生姜正被云气包裹。

    生姜上散发出的白色气息,竟然逐渐变了颜色,自纯白中探出些赤色来,只是那气息却越发厚重了。

    “种到画里面了?”

    陈执安目瞪口呆。


第二章 隐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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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执安并不知道那天上玉京图发生的变化意味着什么,他一如既往度过了这个夜晚。

    在他看来,昨日西庆街上那个绣球事件不过只是一个不足称道的插曲,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今日他醒来,不知为何觉得自己的头沉甸甸的,隐隐作痛。

    “染了春日的风寒?”

    他这般揣测,又照常出了房间,就看到这春日越发好了,风中花香清幽,春分时节,父亲种在庭院中的梨花已然如雪。

    梨花树下的石桌上,父亲已经备好了一张大饼,一碗热汤。

    陈执安转头看去,就看到父亲仍然穿着那一身朴素的白衣,正坐在房中蒲团上,准备着今日的授业解惑。

    石桌上的吃食依旧,自陈执安穿越以来二年光阴,几乎日日如此。

    陈执安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几口吃完了这张饼子,喝完了热汤,又摆了摆手:“爹,药我已经分好了,中午可莫要忘了吃……今日我要回来的晚些,黄门里有逃犯的通缉像要画。”

    陈水君转过头来朝他摆了摆手,又沉默准备教授去了。

    陈执安已经习惯了自家父亲的沉默寡言,收拾了碗筷,这才出门前去苏南百工黄门。

    陈执安出了门约莫一刻钟,这岐黄街上寒酸的小院里就有人来访。

    那人看似四十出头的年纪,面白无须,神色肃然,眼神也十分平静,眉宇间透露着一股贵气。

    贵气不仅来自于此人一举一动,更来自于此人的衣着。

    他穿着一身接地长袍,长袍下摆竟然以锦绸丝线纹了几根鹤羽,点缀其上,有些飘然之意。

    此人身后还跟着几位武师,毕恭毕敬,走在此人身后甚至不敢直视他的后背。

    来到院前,这几位武师就站定于此,任凭此人踏入院中。

    陈水君也看到此人来临小院,却只是淡漠的瞥了他一眼,就又转过头去,甚至没有起身相迎。

    来人倒也不生气,站在院中看了一阵梨花,又看了一眼挂在东堂中的画,语气中有些可惜:“陈执安心性不错,悟性也不错,你不让他修行倒也罢了,竟也不让他读书……黄门画工,又能值当什么?”

    “等你走了,他独身一人,没一技傍身,也无半点功名护持,难免被这世道吃干抹净。”

    陈水君头也不抬:“怎么教儿子是我的事。”

    “教儿子自然是你的事。”来人终于踏入东堂,语气中带着些叹惋:“只是李伯都这一次来苏南府,你应该暂避其芒,他来此是追寻那位【九碑十三字】之一的武夫,可保不准他想起往事,再来踩你一脚。”

    “要我说,你趁早离开苏南府,大慈观观主要传你衣钵,这是无数修行之人几辈子修不来的福分,你又何需拘泥于这苏南府?”

    那人语重心长,似乎与陈水君交往颇深。

    可陈水君听闻此言,却皱了皱眉头,他缓缓站起身来,看向来人,道:“楚牧野,你今日来此,就是为了劝我逃离苏南府?他李家势力已经大到,我即便来了这苏南府,都要被苏南玄紫将军的威严驱赶?

    你被贬了官,连你的胆魄也一起被贬了?”

    “不识好歹!”被陈水君称之为楚牧野的中年人闻言顿时大怒,冷哼道:“我之所以来劝你,是不想看你自找苦吃!

    你我相识二十余载,我还不知道你心中想的是什么?李伯都来了苏南府,他就算不来见你,你一定会前去见他。

    以李伯都跋扈的性子,就算碍于李家对于李音希的答允,不会取你性命,只怕你还是要在床榻上躺上三年五载。

    这又有什么值当的?”

    “你如果卧榻不起,陈执安吃什么?你总指望不了黄门小工那点工钱,养活你父子二人。”

    “要我说,你便直去那大慈观,学了大慈洞庭术,就算不能成【造化】玄机,也可得一个【玉阙】修为,映照神相,到时候再请人说和,悬天都李家总要承认你这位女婿。”

    楚牧野语重心长。

    陈水君却似乎未曾听到他这番言语,反而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我那些学生快要来了,你在这里难免误了他们的课。”

    楚牧野背负双手,摇了摇头。

    “你小心些,那李伯都的船队,最晚大约后日就要到了。”

    “如今苏南府风云变幻,又来了几位强人,昔日‘一剑当空且飞去,碧潭惊起老龙眠’的剑客也好,‘力拔山河,气盖大世’武夫也好,执掌苏吴州九万松槐军的李伯都也罢,又或者那些自诩为‘铁马泥蛇’的西蓬莱山匪也罢,你莫要去惹他们。”

    他话语至此,又走出东堂,自庭院中摘了一朵梨花。

    梨花胜雪,美不胜收,楚牧野忽然想起早在那燕空书院时,李家小姐李音希便最喜欢梨花。

    他在心中叹气,刚要离开。

    陈水君清冷的声音却忽然落入他的耳畔。

    “街头巷尾都在传朝廷要起复你,你今日急匆匆前来,可是要入朝为官了?”

    楚牧野不曾转过身来,只是朝他摆了摆手:“我知道你对朝廷失望,只是如今宋相掌权,大刀阔斧革新,好过几年前太多,等我去了悬天京,便能实现你我的抱负……”

    陈少君远远望着楚牧野远去,他看着院中的梨花,忽然低声自语。

    “音希,再等些时日,执安便可彻底消化药力,改根造骨……那时,我便能来看你。”

    ——

    “这人怎生如此凶悍?”

    陈执安站在黄门画院中,看着画院正中桌案上的一幅画像。

    他身旁还有两人,这两人一老一少。

    老者乃是黄门画院主工,名为刘四驰,他此刻一身黄衣,手中拿着一根画笔也仔细看着那幅画像。

    另外一位少年与陈执安相仿的年纪,解释说道:“我去官府领受这通缉画像仔细问了,此人乃是西蓬莱二十四将中排名第十二的吞山虎齐天冲!

    他流窜来了苏南府,却不知要作何勾当。”

    此少年名为王欢,也和陈执安一样是黄门画院的小工。

    黄门隶属苏南府衙工房,里面分设百工院门,是陈执安活计所在。

    “这些西蓬莱的悍匪坏事做尽,打家劫舍、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他来苏南府,苏南府的大户都提心吊胆,不过……他的运气也不好,再过几天,玄紫将军李伯都也要来苏南府,他吞天虎敢冒头,难免要被玄紫将军砍去虎头、剥去虎皮,成为一头死虎。”

    王欢大咧咧笑着。

    一旁的主工刘四驰敲了敲他的头,道:“赶紧画,今日要出整整九十六张画像,贴满苏南府九十六条街道,晚了交不了工,又要被黄门长责罚。”

    王欢揉着头,嘴里嘟囔:“一共不过三名画工,俸钱奇少无比,还要画这般多的画像,这活计,真不是人干的。”

    主工刘四驰冷笑一声:“吃了官家的粮,总比去街头卖画卖字来的好,我往前在西庆街上卖画,连着七八日不开张的时候也有,整日吃不饱肚子,现在入了黄门,每月一吊半的工钱雷打不动,不比你上街讨饭都要好?”

    王欢声音更小了:“只有你拿一吊半的工钱,我和陈执安都不过一吊钱。”

    刘四驰勃然大怒:“你这毛头小子,若不是你姨娘说情……”

    “快画吧,晚了就交不了差了。”陈执安打断刘四驰的喝骂,当先铺开麻纸,又从怀里拿出独特的碳笔,执笔作画。

    王欢和刘四驰是陈执安同僚,自然见过许多次陈执安作画。

    可即便如此,当陈执安细长的炭笔落在纸上,简简单单几笔就已经画出那齐天冲的大致轮廓。

    碳笔与麻纸摩擦,窸窸窣窣,不过片刻,简单的线条下,一张人像跃然于纸上惟妙惟肖。

    二人啧啧称奇,却也不敢怠慢,手持毛笔同样作画。

    一个白日便如此过了。

    一轮弯月渐渐升到高空,照亮了一片透明的灰云。

    而那灰云遮住了月光,显得天空有些阴沉。

    “府中吩咐了,让陈执安前去交画。”

    一日作画,王欢看着桌案上一张张画像,有气无力的揉着手腕。

    刘四驰年龄大了,只画了十余幅就已经歇息,他是主工,自然有这份权力。

    可当他听到王欢的话,不由皱起眉头看向陈执安一眼:“府里还有人知道你陈执安?”

    陈执安一头雾水,只是摇头。

    刘四驰低头想了想,点头道:“既然指名道姓让你送过去,你送过去便是,路上麻利些,莫要耽误了。”

    陈执安也未曾耽误时间,带了厚厚一沓草纸画像就赶往苏南府衙。

    管理官府百工的黄门在兴元街上,如果走大路,要走上许久,要绕上一大圈,但几条街道之间还有一条贯通的小巷,虽然没什么烛火,却省下了不少路程。

    陈执安匆匆前往,穿过那僻静的小巷,就已经来了府衙门前。

    他自报了黄门小工的身份,府衙门口的中年持刀卫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询问道:“府中点名让黄门画院的陈执安前来,你可是陈执安?”

    陈执安点了点头。

    那中年持刀卫指了指身旁的门房,道:“将画像交给他,你请随我来。”

    陈执安有些不解,他脸上凑起些笑容,刚要询问,那中年持刀卫却忽然询问他道:“你是岐黄街陈先生之子?”

    陈执安点头。

    中年持刀卫脸上却露出些笑容来,道:“我也家住岐黄街,我家小儿就在你父亲的塾中读书。

    陈执安仔细看了他一眼,也笑道:“原来大人是小砖儿的父亲。”

    中年持刀卫一边带着陈执安走入府中,又一些好奇问道:“你怎知我是小砖儿的父亲?”

    陈执安面容朴实:“小砖儿一看便是大人的孩子,眉眼鼻梁不说有十分相像,也有六七分了。”

    中年持刀卫一脸受用:“我姓郑,名叫郑渊,是这衙门前院护院,你叫我一声老郑便是。”

    陈执安脚步快了些,来到郑渊身后,小声问道:“大人,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郑渊头也不回,道:“你是黄门画院小工,工房长官命我带你前去工房,要为一位公子画像……你画像画的好?”

    陈执安谦虚道:“称不上多好,胜在相像。”

    郑渊脚步略慢了些,回头与他说道:“既然如此,我不妨也沾一沾那位公子的光,你回了岐黄街,能否为我家小砖儿也画上一幅?”

    “这有何难?”陈执安答应下来,顺带问道:“不知是哪一位公子?”

    “是周家的周修景周公子。”

    陈执安自然听过苏南周家的名头,此时二人已穿过前院,路过中堂,郑渊走到这里脚步都有些轻了,又小声叮嘱陈执安:“莫要喧哗,同知大人今日正在会见苏南府中各大名流。

    知府大人更是在私请要客,莫要惊扰了他们。”

    陈执安点点头,跟随周渊走过中堂,来到六房院子,就见不远一处青砖绿瓦的房舍房门大开,里面正坐着几人。

    隔着极远的距离,陈执安一眼便注意到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

    那公子也越过门厅望向陈执安,眼神有些阴鸷。

    陈执安挑了挑眉,他前世阅人无数,自然看到那公子眼中的不屑与厌恶。

    “什么鬼。”

    他心中自语:“我这平头百姓,怎么惹到这贵公子了?”


第三章 高高在上的公子和地上的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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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来将挡,兵来土掩。

    陈执安心中已经明白,这周家公子召他前来,并不是为了画像这般简单。

    可他自穿越到这个世界,已经无所谓惯了,心中也称不上什么忐忑惧怕。

    他随着郑渊进了那房中。

    房子不大,陈设却十分讲究,几张椅子几张桌子都是重阳木制成,散发着天然的香气,堂中北墙写了几笔大字——百工待兴。

    不消多想,这里大约便是府衙工房的所在。

    府衙六房中的工房主管府衙百工,整个黄门都是工房的下属。

    除了黄门之外,工房还有田科、营造、水利三门。

    放在普通的县衙里,工房不过是干劳苦活计的,可这是苏南府府衙,是苏吴州最繁华的所在,苏南府人口数百万之众,掌管一府百工营造水利,可想而知这工房的权利究竟有多大。

    陈执安进了房中,就看到主位上,坐着一位身材矮小,面容消瘦,蓄着少许山羊胡的中年人。

    陈执安自然知道此人就是工房长郑流,郑流平日里也曾来过画院视察,陈执安记得他的样貌。

    除了郑流、周家公子之外,另外一人陈执安更是熟悉,便是黄门长官吴佩林。

    此时陈执安走入房中,郑流、吴佩林、周修景都望向他。

    陈执安深吸一口气,向三人行礼:“画院小工见过郑大人、吴大人。”

    “这少年就是画院的陈执安。”吴佩林年龄比起郑流还要大一些,已然五十几岁。

    此时他神色平和,脸带笑容,和平日里前来画院训斥、下令的时候判若两人。

    郑流点了点头,又对一旁的周公子说道:“看来我工房有些能人,竟然能够让周公子生起兴趣来。”

    周修景穿着一身精致的绸缎长袍,袍上绣着金丝的云纹,腰间系着一块翠绿的玉佩,那玉佩上篆刻着一朵奇异的花卉,看起来贵气不凡。

    这位周公子听到郑流的话,转头笑着对这位工房长官说道:“我也是偶然才知道是画院小工的名讳,听说他以碳笔作画,为人画像不仅极快,又惟妙惟肖,再加上昨日有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这黄门小工的运道来了,我好奇之下,才让大人传召此人,想仔细看看这般好运之人,究竟生的什么模样。”

    工房长与黄门长顿时起了兴趣。

    郑流看着陈执安,有些好奇问道:“却不知周公子口中的运道是什么?”

    陈执安低着头,看不清他的神色。

    周修景笑着回答:“昨日里徐家小姐徐溪月绣球招亲,这黄门小工便接到了绣球,不日就要入徐府为婿,也算是泥鳅翻身,虽然免不了一身泥泞,却也得见天日了。”

    工房长官顿时一愣,旋即大笑开来。

    周家公子周修景几次三番向徐家小姐徐溪月表露心意之事,苏南府名门望族、达官贵人们大多知晓。

    只可惜那徐家小姐是个傲气的,如同周公子这样的人物对她表露心迹,她却不管不顾,反而想出绣球招亲这般的荒唐主意。

    这周修景自然不可能跑去西庆街上抢绣球,也绝不可能舍弃周家公子的身份,入徐家为赘婿,大概因此才便宜了这画院小工。

    黄门长眼珠一转,也自然想明白了周修景为何要召陈执安前来衙门工房。

    这周修景早就将徐溪月甚至整座徐家都视为囊中之物,现在却被这卑微的画院小工摘了桃子,又如何能不气?

    “这是出气来了?”

    黄门长心中一笑,道:“这徐家小姐可真是荒唐,以她震动苏南府的容貌,以她徐府丰厚的家资,想找什么样的夫婿找不到?竟找了这么一个黄门小工?”

    郑流听闻此言,自然明白自己手下吴佩林心中打了结交这位你家公子的主意。

    于是他也顺势说道:“徐家老爷重病缠身,无力打理徐家的药材生意,膝下又无男嗣,只能让那徐家小姐打理府中的生意。

    所以招婿招一个平常的、甚至无能的才好,若是招了个有才的,只怕往后这徐家就不姓徐了。

    周公子倒是不必伤神,你公子的才学、武艺,往后必有良配。”

    “这两个老儿。”陈执安心中有些无奈,又觉得有些意外。

    他自然看出他的顶头上司黄门长官在巴结这位周家公子,这倒是并不意外。

    黄门长总管黄门,但在衙门工房里不过是干活的,虽然油水颇丰,但也称不上什么达官贵人。

    可郑流这位一府工房长官虽然没有品级,但是权力极大,等同于后世一座省会的水务、住建、自然资源等等各大实权部门的领头人。

    周家虽然是苏南府大族,可是在如今的大虞,商贾大族的分量比起士族门阀,比起衙门官府却轻了不知多少。

    一府工房长官不至于这般讨好一位商贾公子。

    除非这周家族中还有人在朝中做官。

    陈执安心中这般想着,脸上却不动声色,沉默不语。

    周修景轻笑一声,摇头说道:“徐家小姐是真正的名门小姐,她又不同于寻常待字闺中的女子,她曾在栖霞山上修炼武艺,有【神蕴】修为,在这般背景下也算个奇才,又能撑起偌大的徐府家业,并非是你这黄门小工能够高攀。”

    “不如这样,我给你银两,你眼前这黄门吴佩林吴大人想来也会给我三分面子,今日之后,你也许可以做那黄门画院主工,每月领上三吊钱的俸银。

    你且放心,我给你的银两也足够你生活富足,安享余生,连带着你那没有功名的父亲,都能过上好日子……”

    周修景徐徐开口,语气中透露着些自信与……盛气凌人:“而你只需回绝徐府……便是。”

    一旁的黄门长吴佩林闻言,也转过头来,脸上的神色逐渐肃然,终于变作往日里那位严苛的黄门长官。

    他眯着眼睛看着陈执安,道:“我自然会给周公子脸面,徐家这样的高门大族,也并非你这寻常小工能够高攀,便是强去了,还要多番遭受徐家大大小小百余口人的冷眼,就我所知,你是陈家独子,你去当了赘婿,就是给你陈家绝后……更何况,就算入了徐家的府门,豪门大户自然与你这寻常小儿犯冲,若是染上了什么邪病,还不知能活上多久。

    以我看……周家公子愿意给你银两,你拿着就是,何必去淌那一番浑水。”

    工房长官并不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杯盏,自顾自喝了一口茶。

    一缕茶香飘散开来,并不张扬,却在空气中流淌,馥郁芬芳,清雅宜人。

    可他喝茶时,目光却仍然落在陈执安身上,带着赤裸裸的审视。

    陈执安终于抬起头来,他目光巡梭,自上头三人身上扫过。

    郑流有些意外,这黄门小工竟然没有多少紧张之色。

    吴佩林却一皱眉头,正要出声呵斥,却听陈执安终于开口……

    “周公子,若我不愿意收公子的银两,不愿意收每月三吊钱的俸银,就想入徐府为婿,却不知周公子会如何待我?”

    周修景同样仔细看着陈执安,他大约是不曾想过陈执安会有此一问,一时之间没有压住神色,白皙俊逸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郁。

    他转头看向郑流。

    这位工房长官对他笑道:“周公子是我郑流座上宾,我请公子前来饮茶,公子赏脸到此,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不必在意我与黄门长。”

    一旁的吴佩林也忙不迭的点头。

    “大府成婚,向来有颇多讲究、颇多礼仪,哪怕一切从简,只怕也要耽搁月余。”

    周修景拿起桌上的杯盏,轻轻吹了吹:“世上有许多可以挽回的和不可挽回的事,月余时间,二者皆可发生。

    绣球之事可以挽回,可若是生出些不可挽回的事……比如你又像两年前那般落水,又比如西蓬莱的悍匪入了城,恰好撞到了你……这些事都是不可挽回的事,真就发生了只怕你又要追悔莫及。”

    此时已然是亥时,天早已经黑了,乌云里隐隐绰绰有个月亮。

    月亮的光透在云上,有些黑有些白,竟像是一张狰狞的脸。

    明明是春日时节,一阵风吹入堂中,就如穿心之箭,让陈执安觉得有些分外的冷。

    “他想杀人。”

    陈执安在心中这般想着。

    他的目光所及之处,郑流依然在喝茶,吴佩林阴鸷的眼神与他的眼神碰撞,而那位周家的公子周修景,神色淡然从容,透露出一股高高在上来。

    就好像……他陈执安是地上的蚂蚁,而这位周家公子是路过的人。

    路过的人低头逗弄蚂蚁。

    如果他不愿逗弄了,只需踩上一脚,就能让他粉身碎骨。

    ——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真是无妄之灾。”陈执安心中骂了一声。

    恰在此时,他隐约感觉到那【天上玉京图】中的昆仑泽里,昨夜种下的生姜从其中的氤氲中长了出来,异香扑鼻,让他精神都为之一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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