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门万历

道门万历

江湖里的体面人 著

类别:武侠仙侠 状态:连载中 总点击:100 总字数:336121

马二想不明白,为何行骗多日的和贺新郎,到了县衙与人对簿公堂之时,竟摇身一变,成了个真神仙。 多年后,已被人称做马二先生的汉子死活想不通,那个哄自己一同行骗的贺新郎,怎么就成道祖了呢? 贺新郎:修道千百年以来,筚路蓝缕;得道二百年春秋,舍我其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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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贺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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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国苦县。

    西街庙市住着户杜家,老爹杜懋曾是朝廷侍郎,后觉仕途艰难,加之年岁已高,就辞了官身,定居苦县。

    杜懋有一女儿唤作杜倩,生得面白唇粉,着衣时体露半襟,行走时绮罗染尘,好似朵苦县白莲。

    还是个有孝心的,早晚请安,无一例外,这日杜倩就起了个大早,待洗漱后出了闺房,按例去问老爹老母安好。

    杜倩来到二老门前,呼喊后发现无人应答,心生疑惑下推门而入,哪想若不推还好,这一推可被吓个半死。

    只见她那父母直挺挺躺倒在床,身子手脚俱全,唯独大好头颅不翼而飞,血液淅沥沥,正流向脚边。

    杜倩被吓得跌坐在地,满脸痛苦,咽喉如同被人死死扼住,难以发声。

    她颤巍着手去摸那黑红血迹,确认了真假后,心中惊骇恐惧转为伤心绝望。

    杜懋为官勤勉,体恤穷苦,自始未有严苛待人一事,哪想今日不得其死,被人割去头颅。

    手中鲜血温热,杜倩知凶手仍在此地,此时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连滚带爬冲出家门。

    ……

    这时庙市的另一头,有两位被连骂带打、踢出门户的道人,其中扎着莲花髻的道人脸色忿忿不平,一味地责怪同伙。

    “你竟是个上不得台盘的蠢笨之人!那家人抬举你我,故请去驱邪做法,你又因甚么不在我起坛后燃起那黑水符,反要跟人多嘴,说我骗他?”

    挨骂这人国字脸,短胡须,扎着个太极髻,他咕嘟个嘴说道:“耍些花招把戏骗人上当,枉费心意不说,连忠厚贫苦人也不放过,还在事后怨起我来。”

    莲花髻道人姓贺,唤作新郎,字俶真,穿着靛蓝道袍,身后背着剑,他听这话后怒气更甚,止不住对他叫骂。

    “你既见他贫苦忠厚,早先何必答应与我去行那哄骗之事?眼下钱财落空,名声又坏不说,家伙事也让人砸了,以后怎么起事吃饭?”

    太极髻道人姓马,单名一个二字,马二晓他气在头上,也不接话,只在心里嘀咕,“有手有脚,哪里没得饭吃?偏要行些腌臜勾当。”

    前些日贺俶真辗转此地,靠着几手不知哪里学来把戏,到处哄骗俗子百姓,说这家的邪祟,那户的风水。

    眼下正值苦县动荡,满城风雨阴影,百姓听后只道高人出世,个个被他唬得晕头转脑,花钱消灾。

    这马二有些呆气,也不知真假,误以为是个真道长,还求着道人带他去耍,起初两日贺俶真还有所藏掖,不让马二看真切了,到了今日才要他拿着黑水符去装弄鬼怪。

    一个装神,一个弄鬼,这时马二才知晓这人是个骗子,那些道门术法都是耍的江湖把戏。

    马二知他底细后心生怨怼,想砸了他饭碗,要让众人清楚这是个江湖骗子,故在事后说出一切,使得二人被扫地出门。

    贺俶真被当面戳破,又气又恼,正要再骂,突有道身影慌慌张张,娇软温和带着香风,一头撞他怀里。

    怀里莫名多个曼妙女子,浑身抖动发颤,若受惊狸奴,贺俶真怒气被堵得不上不下,不知骂是不骂。

    杜倩抬头看去,见是位年轻道人,身旁跟着个国字脸的汉子,误以为是对道门师徒,纳头便跪。

    “道长救我!”

    贺俶真将她扶起,要她慢慢说来,不必作此慌张模样,杜倩扶着胸口,紧握他手心,将缘由讲给他听了。

    待听过之后,贺俶真只略作思量,心中已有计较。

    他说道:“我寻贼人多日,知他家住何处,只是苦于没个由头,故不好杀他;今你有幸遇我便不必多说,料是他死期已至。”

    杜倩听后也顾不得礼法,紧紧拽着道人问处置之法。

    贺俶真拿出个纸条送她,说道:“眼下你先去到县衙报案,将纸条送县太爷,要他依纸上住处去擒贼,随即央县太爷来此寻我。”

    杜倩疑惑道:“小女不曾见过贼人面容,手中也无证据,县太爷就是想定贼人罪名,怕也无处可审。”

    贺新说道:“央县太爷派人寻我正是为此,姑娘若做好了,定要那贼人死得明明白白。”

    杜倩千恩万谢,施了个万福,依言去了。

    这番下来,可让马二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他想要出言提醒杜倩,莫要轻信了江湖骗子,却好似喝了哑药,一个字说不出。

    贺俶真对他厉声说道:“待会随我去了县衙不许胡说,不然一顿好打!”

    马二使劲揉嘴,发觉能出声后喊道:“你又想唬人!”

    ……

    杜倩行至县衙,敲了门前大鼓,侧门出来个小吏,问过缘由后便带了进去。

    县太爷陈礼听说冤案,出内屋升堂,问来人是何种冤情。

    杜倩行至堂上,躬着身梨花带雨道:“老爷在上,妾身杜倩,父亲杜懋曾拜为本朝侍郎,后告老居家在长乐街。本以为能颐养天年,不想今日同家母被人一齐割去头颅,惨死家中,特请老爷平冤!”

    陈礼听后面色愁苦,又是这劳什子破事,近来本县的无头凶案已有六起,休说县衙破案,就是道门或是学宫来人,亦无处可查。

    日子长了,还有好事者多嘴,到处乱传,从起初的贼人入室、仇杀摘颅,到当下的阎王点卯、邪祟作乱,凶案愈发玄乎。

    以至苦县上下人心惶惶,各家各户求仙拜佛,祭祀鬼神,求邪祟远离,县太爷想办也难,委实有心无力。

    最让其揪心的是,这次是老侍郎头颅让人摘了去,他不敢也不能糊弄。

    正当陈礼思索作何答复,杜倩又道:“妾身来时见一道长,说知贼人藏身之处,要小女将这纸条交由老爷查看,待拿过犯人再去西边庙市寻他。”

    陈礼面色一变,忙叫左右胥吏呈上台来,待细看后大怒道:“即刻去到西水门河房,缉拿要犯金东华!到庙市请那道人时再往长明街送老侍郎尸身来此!”

    左右官卒领命,各领一班衙役动身。

    西边庙市。

    贺俶真好声与马二说道:“去了官家千万住嘴,旁人问起此事,你只管往好的说,知不知道?”

    马二说道:“若你真有破案本事,我乱说也无碍,你若敢在县衙胡说,不用我多嘴,县太爷自会出手治你。”

    贺俶真冷哼一声,说道:“你既清楚,就安分做自己吧。”

    官法如炉,熔断贼心,到底不是去寻常人家,说起去见县太爷,马二心里止不住打鼓,这会怕得不行,要问问他有何本事。

    “我晓得你见杜姑娘容貌出彩,想做那救美英雄,可你晓不晓得,哄骗老爷是要杀头的,你有甚本事敢去官家胡说?”

    贺俶真左右敲了瞧,眼睛滴溜转一圈,低声道:“你方才不曾看后墙么,有人藏哪儿,且那人我又看过,知他姓名……”

    马二啐了一口,不等说完就骂:“你个狗头,原是要抓人顶包!只因他昨日被你撞见,今日又让你撞见便是贼人,那你这几日到处哄骗,反被我撞破又是什么?!”

    “穿着道袍,平日造孽也罢,老侍郎尸体尚温,你怎敢行此悖逆之道?臭牛鼻子,说甚么叫贼人死得明明白白,担心今夜大雨,祖师爷落雷劈死你个假道人!”

    贺俶真不知他这般愤慨,忙将他嘴堵住,“你个傻宝,未到县衙就要胡说,今天非要打你个臭死!”

    二人拉拉扯扯,打来打去,连发髻也散了,最后还是贺俶真手脚重些,骑在马二身上,举起拳头,照头便打。

    拳头噼里啪啦如雨打浮萍,掌影似风走门户穿过前堂,马二连躲也躲不过,眼下分清利害,晓得打他不过,为免受拳脚,开始讨饶起来。

    “哎哟……收了拳脚,在不要打了,我随你去县衙就是……哎呦……嗬……你还打!”

    贺俶真撅着嘴,哼了一声,随后从他身上起来,重新扎好莲花髻,得意道:“你再骂我,我还打你。”

    马二咕嘟个嘴,闷闷坐在一旁……

    过不多时,县衙小卒来请,见眼前二位都是道人妆束,就说了来意,老爷有请,二人听后一起去了。

    到了县衙,犯人金东华已被擒来,正跪在台上苦苦喊冤,杜倩则站他身旁独自哀怜。

    陈礼见道人已来,将那惊堂木重重一拍,呵斥道:“本官已着衙卒请来人证与你对供,你趁早认了行凶之举,好免受活罪。”

    又对贺俶真说道:“你仔细说了,这人是怎样行凶,你又是如何知晓,若有半分不妥,你二人同罪!”

    贺俶真上前稽首,说道:“小道云游此地,昨日在茶馆与他见过的,那时观其面容黑气缭绕,踞颧骨而不散,脚跟轻浮而目含凶光,只一眼就知他邪祟加身,早晚作恶。”

    “今遇杜姑娘时又见他行踪不定,藏于后墙,后知老侍郎身死才觉所料不错,他果真行凶杀人。”

    陈礼问杜倩道:“犯人金东华果真追杀过你?”

    杜倩说道:“确实有人,但小女惊慌间不曾目睹容貌,不知是他否。”

    金东华跪倒中堂,反绑着双手,以头抢地,哀嚎着出声:“这等冤屈事怎就落得到我头上?小人整日居家,如何追她?更遑论小人同老侍郎无冤无仇,又因甚要杀他?”

    “这道人口出雌黄,说我目含凶光,难道老爷看我也如此么?还是老爷要凭他一句早晚作恶便定我罪名?青天老爷明察啊!”

    马二见此心生恻隐,两只眼珠鼓得好似圆铃,满是怒气的盯着贺俶真。

    陈礼心中思忖,金东华所言不差,此时定罪未免冒失了些,眼下毫无证据,恐旁人不服。

    这时贺俶真说道:“小道有门微末本事,专让奸佞小人显出本相,好不教邪祟当道,俗子受苦。”

    转而拿出个古刀样式的钱币,继续说道:“此物流传百代,年岁深远,后经小道炼化,阳气似火,若遇着邪祟,定烧得他现形。”

    县太爷点点头,让衙役松了金东华说道:“世俗高真并非书中志怪,亦非甚么罕见事,你既要试本官也允了,可你要知,若试出个邪祟还好,否则少不了落个冤枉他人,扰乱公堂的罪责。”

    贺俶真打了个躬,走到金东华身旁,正要说话,马二突然擒住他手腕,低声道:“你若耍古怪手段,唬得他心神迷乱,胡乱认罪,休怪我不顾情面,倒出你那丑事来!”

    “呆子,你再敢坏我好事!”

    贺俶真铁青个脸,甩脱马二手臂,转而蹲下身来看着金东华说道:“这钱币不论邪祟作乱或人心鬼蜮,遇着就有火起,你既自认清白,就将它握在手心。”

    被松了双手的金东华一把夺过钱币,紧紧握在手心,愤恨道:“臭牛鼻子,今日就是你老子做官,也要讲个律法,还我清白!”


第二章贫道手脚也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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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俶真见金东华夺过钱币,也不答话,双眼紧盯着他手心,额头上逐渐渗出细密汗珠,观其紧张模样,好像被审贼人是他贺俶真。

    高坐官帽椅的知县老爷,此时也抬起屁股,想要看个明白,更不消说亲人遭此毒手的杜倩,做人板正的呆子马二。

    唯独金东华死盯着贺俶真,双眼好似能喷出火来。

    氛围愈发紧张,堂中二人紧紧盯着对方,豆大汗水滴落不停,连衣服也湿了一片。

    等待许久,钱币未有异样,如此也就烧不着金东华手心,眼下来看,这人就是被冤枉了。

    恰好此时,去到长乐街的衙役将杜老侍郎夫妇的无头尸体抬了回来,杜倩又见老爹老母惨状,两条玉腿一软,噙着泪水倒地,竟是连哭出声也不能。

    爹娘惨死,县衙又因道人闹出这等丑事,只怕凶手早已离去,再难捉拿,想到此处的杜倩神色哀怨,再不怜惜泪水。

    金东华积压已久,大喝道:“贼道人,你还有何话可说!你倘真有本事就应去寻那真凶,不该在此冤枉我!”

    县太爷陈礼拍打堂木,说道:“你这道人胡诌乱扯,扰乱公堂,险让本官害了好人,左右的拉出去,杖责五十大板!”

    马二卷起袖子,一把摁住贺俶真肩头,怒道:“原不是我要为难你,早便讲过,你若敢在县衙胡说,老爷少不了要治你罪!”

    众人骂的骂,哭的哭,独不见道人贺俶真要说甚么话,做甚么事。

    贺俶真钳住金东华手腕,笑道:“凡胎浊体自然眼拙,贫道不怪旁人看不真切,你这孽畜怎敢欺我。”

    旁人不明所以,县太爷眼见为实,哪还愿听他胡扯,大喝道:“县衙不是别处,容不得村野妖道,你再敢说些疯话!”

    此时马二也躬身说道:“老爷,这道人就是个江湖骗子,许多苦县百姓都在他手里着了道,来县衙前这道人还哄小人装神弄鬼,如今心生歹计又想害人,请老爷……”

    马二说着话,突然瞧见周身黑烟飘过,熏得眼睛火辣,顿时止住话头,往身旁看去。

    钱币在金东华手心起火,黑烟滚滚,好似燃起的秸秆,脸皮也逐渐扭曲起来,底下似有另张脸要冲出束缚。

    金东华卷起一阵黑烟,硬生生将两位衙役脑袋拔了下来,怪笑道:“真厉害呀,竟让你发现了。”

    正要上前的衙役被这一幕吓住,不敢上前,转头看着县太爷,殊不知此时的陈礼也吓得心尖打颤。

    这马二也真是个呆子,竟敢再有动作,金东华斜睨一眼,将他掀倒在地。

    煞气席卷而来,马二似溺毙之人,于水中挣扎不得,只能感受来自颈部的凉意。

    在他绝望之际,煞气如潮褪去,只见妖物的利爪被眼前道人死死扣着,周遭煞气往他二人中心聚拢。

    贺俶真面皮好似受潮壁画,簌簌落下,此时才是他真正模样,气态朴拙,古貌古心。

    死里逃生的马二神色木讷,呆呆的看着贺俶真变化,嘴里喃喃道:“你竟是个真神仙,真有神通傍身,是我误怪你了……”

    金东华周身泛着黑气,躯体也涨至一丈,眼珠子冒着瘆红光,非妖非怪,骨骼嶙峋,说是山魁旱灾,可有三魂,说是孽障厉鬼,又长了丈把躯体。

    他嚼着衙役头颅,满嘴红白浆骂道,“真他娘倒灶,老子好不容易寻到苦县,却被你这牛鼻子坏了好事。”

    贺俶真置若罔闻,说道:“暂且不论因你这孽畜的凶残而造成的种种杀业,单一个荼毒苦县,闹得人心惶惶的罪名,你就该得个死字。”

    话虽如此说,金东华猩红眸子都是讥讽,“发现又怎的,你个道人想做甚弄甚?”

    县衙众人无不神色惊骇,脚肚子抽筋,但因煞气能拘押人畜,在场无一人能动。

    贺俶真袖袍飘摇,好心提醒道:“贫道手脚同样不轻。”

    砰!

    巨响传出,被妖魔鸠占鹊巢的金东华想要挣脱手腕束缚,一臂横扫砸去,贺俶真侧头躲过的同时拧转身躯,一记高位鞭腿甩了过去,重重踢它头上。

    金东华顿时感觉晕头晕脑,好似飞了起来,但因手腕被擒的缘故,又被人拉了回去。

    贺俶真手中金光闪过,再五指攥拳砸了过去,金东华头颅向后仰出个夸张弧度,下一刻又被一记膝撞打得弓身如虾,一路凿穿衙门,跌落街头。

    杜倩几人瞪着眼睛,不可思议的盯着眼前的怪力道人,此时心底只余一个念头,非人哉。

    贺俶真拧了拧手腕,施展太金覆身咒加持手脚,歉声说道:“欺瞒诸位并非小道本意,若早早让这孽畜知晓根底,只怕它远远遁去,如此小道便杀它不得了。”

    说罢,贺俶真脚下一跃,一脚将要起身的金东华踩了回去,街上俗子何时见过此等妖魔鬼怪,纷纷做鸟兽散。

    大口喘着粗气的陈礼回过神来,咽了口唾沫后说道:“各领班房衙役,锁了街道两头,万不可让妖魔脱身。”

    杜倩连同马二,不晓得哪里鼓出来胆气,竟出了衙门,要亲眼目睹收妖场景。

    金东华想要挣扎起起身,又被一拳打在头颅,再次躺倒在地,一时挣脱不开的它躯体燃起青黑焰火。

    “狗头道士,你既强出头,老子就炼了这座县衙!”

    县衙门前,不论草木枯石,都被这焰火焚化,丝丝缕缕的气息钻入金东华躯体,原本数次重击已让它内里损坏,眼下又恢复起来。

    贺俶真懒得搭理,太金覆身咒覆盖身躯,以道气将焰火压了下去。

    “不消多说,你有何本事只管使来,贫道只怕你招待不周。”

    贺俶真心底还是有些诧异,这妖魔的炼化之法他有些熟悉,曾见人耍过,却又想不起来。

    城内百姓太多,贺俶真也怕意外,立即收回思绪,双手捏诀,施以天罡地煞咒,刮来一阵若千百把飞刀的罡风。

    风刀削骨剥皮,金东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形销骨立,片刻间化为细沙尘埃散去。

    然世事总有古怪,那骨灰似滚动沙砾,片刻后竟涌出一股邪气来,自空中打个旋,往南边去了。

    贺俶真见多怪事,知道拦不住那邪气,加之还有要事,不如随它去了,于是收了术法,敛了太金覆身咒,回到衙前。

    先是金光席卷青黑焰火,随后大风刮过,金东华散如青烟,见此术法的几人眼神呆滞,似乎梦里见天人。

    在半柱香前,这人还是个村野妖道,眼下却成了真神仙,此刻又走到他们眼前。

    马二内心惶恐,只求他是个心胸宽广的好道人,不然有得苦头让他受用,脸皮火辣,不知怎样开口的汉子只能挠挠头,强挤出张笑脸来。

    小有意外的是,贺俶真也不计较他,反报以微笑道:“论起来你也无错,只是法理内外也讲人情,哪能这般冒失,日后不可莽撞,须是多加虚心勤勉几分。”

    经过此事的马二哪有半分质疑,老实在一旁应承下来,心底怅然道:“不惜名利,无怪他人,真乃道门义士。”

    县太爷此时小跑过来,想要请贺俶真进内堂,奉为上座,但被后者被拒绝了。

    贺俶真说道:“那妖物本体是怅鬼与山魁,被人施以炼化之法合在一块,方才的邪气想是往他哪里去了,所以此事远未了结。”

    “近月以来的凶案多是因此,大人可上报州府,早日结案,小道因有些要事,不便相留,就此拜别诸位。”

    言尽于此,贺俶真转身就要离去,县太爷不好挽留,只能依言拜别,马二似有话要说,咕嘟半天不曾开口。

    唯独除妖过后,一直捻着衣袖,低头缄默的杜倩走了过来,直直盯着贺俶真,还未等他出言询问,又纳头跪拜。

    “妾身杜倩,求拜师道长!”

    马二眼珠子滴溜溜转不停,左看右看,听到此话后竟也跪了下来,“求拜师道长!”

    他二人身世孤苦,虽无温饱之忧,却有生死之愁,如此世道下,怎能安心度日呢?

    当下历经生死,窥得道门一眼,渐知山高岳重,有何理由要错失眼前道人?

    贺俶真略有错愕,随即便道:“我与你二人并无不同,也是苦县人士,今日刻意除妖,而非有意救命,你二人侥幸活着就该离去,怎的拜起师来?”


第三章众仙朝上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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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聚散离合,是去是留,总要讲个缘法,只这样便拜师成功,那合该道门永无清修之日。

    杜倩忍着泪水道:“双亲俱死,小女已无心尘世,道长不愿收留也罢;待他日安葬老爹老母时,我再跟着去了,如此也好过一人孤苦。”

    马二在一旁喊道:“早两日时我说要跟着你,你是答应过的,怎么今日成了真神仙,反而端着架子,做起言而无信的事来?”

    二人所说是不错,只是难为了贺俶真,一个修为不过三阳的三境小道士,要怎么去收人为徒,当他们的师傅呢?

    今日不是贺俶真所学术法高深,那被人炼化的山魁岂是他能应对。

    话虽如此说,贺俶真学成归乡,本就是红尘炼心,斩断旧我,现在撒手而去只怕有碍修行。

    贺俶真思忖片刻说道:“杜姑娘先将老侍郎安葬了,期间马二同你一起,事后再去城隍阁,我会在那里等你二人。”

    说完似乎怕她不信,又拿出封笔札交给杜倩,“这封祭文你留着,日后再遇今日困境可拿出来。”

    杜倩起身将其收下,躬身道谢后转身进入县衙,马二见状后也一起进去,准备入殓尸体。

    县老爷陈祇作揖,随后说道:“愿道长修行顺遂。”

    双方拜别,贺俶真就此离去。

    ……

    县衙有道士降妖除魔,街道两头的百姓看得清楚,消息很快传遍苦县。

    都道邪祟已除,县太爷也上报州府,将积压许久的无头冤案结了。

    众人除了感谢道人之余,还感叹城隍爷显灵,纷纷来到城隍阁还原。

    城隍阁落在一处大湖旁,行人入门都需走廊桥进,水底因水草茂盛,故显得水质又暗又黑,与各殿灯火格格不入。

    香火之盛,好似点起无数盏羊角灯,主殿内外如同白昼,青烟游至殿内,连城隍老爷金身也看不真切。

    有大殿供着六十甲子神,两侧竹林十丛百株,白日染一墙碧色,夜里满婆娑阴影,若有明月,更显幽静。

    贺俶真就居住在此。

    厢房内,后知后觉的他才想起,能以特殊术法炼化魂魄,并且能让其拥有自我的手段,只有一个势力能做到

    ——阴阳养鬼宗。

    在踏上修道这条路前,贺俶真对此势力闻所未闻,当然,这是因为二者相差太多的缘故,俗子哪闻山上事。

    而在他修行以后,从州府到郡县,总能在各处看见他们的影子;炼化活人,勾魂夺魄,吸食山水气运,种种恶行都与他们脱不开干系。

    天下饱受战火侵蚀,各势力明争暗斗,铁衣枯骨,恶臭野道,山泽河流只见蛮荒,不见浩然。

    这世道于阴阳养鬼宗就是片沃土,待扎根此处,势力便如野草般疯狂蔓延,所造恶行罄竹难书。

    想到这的贺俶真沉浸心神,拿出那幅让自己走上修行路的画卷来,众仙朝上图。

    上绘百位仙人身姿,正朝着画卷中心祭拜什么,只是宝卷年岁久远,底画呈暗褐色,连他也有些看不清。

    每一位仙人代表着一种术法,一条大道传承,可惜贺俶真只点亮了三位仙人。

    十二岁时,贺俶真离开苦县,想到泷州求学问道,可生处乱世,那是他想学就学,想闯便闯的,其中艰辛可想而知。

    仙人高真不曾遇见,倒是路过几处战火荼毒之地,途中晃荡两年,不知天南地北,逐渐心灰意冷。

    某年冬,大雪似棉絮飞舞,落魄潦倒的贺俶真迫不得已,敲响了绛州城隍阁的门,想要躲寒一晚。

    要知道,对于这种世道来说,敢于夜半时分敲门,就是门缝长把菜刀,劈头盖脸一顿砍都不奇怪。

    索性他足够幸运,开门的庙祝并未赶人,甚至没有因为来人打搅美梦而发火,反而带进厢房,将炭火上的热水递给他。

    贺俶真不出意外的留在了那里,平日里扫清供台香灰,给香客们递香,帮个子不够的孩童挂许愿条。

    大祭日时为墨画绘彩,木龙点睛,在这城隍阁内,做着赋予名实意义的事。

    直到某一天,一场神仙斗法殃及池鱼,城隍阁被毁去大半,当年给他开门的庙祝惨死,他的平凡生活结束了。

    正当他目光惊恐,不可置信的看着那漫天火海之时,有位道家修士连同长剑,一起跌落在他脚边。

    随后金光闪过,他昏死了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只模糊的记得一个高大身影,还有一处名叫三清山的地名,以及脑海中的众仙朝上图。

    修行界从此多了个小道士,又三年过去,贺俶真回到了故乡苦县。

    贺俶真每常入定,都会努力回想那一夜发生了什么,可面对一潭死水,他搅不起一朵记忆浪花,今晚也不例外。

    贺俶真看着第四位仙人,等待许久不见光线亮起,有些疑惑道:“图卷怎得也没动静?”

    这较往常不同,自得画卷以来,出手便如撞钟,敲之必响,举手投足皆有回馈。

    第一次从脑海中拿出众仙朝上图,一位依松而立的仙人亮了起来,他的修行根底《扶抱大日冲虚法》也因此到来。

    第二次点亮图绘仙人,是他依照修行根底,改变某处村落风水,让乡野俗子免受瘴气毒害的结果,除妖所使的《太金覆身咒》来源于此。

    第三次点亮图绘仙人,则是在陇州边境,阴差拘押孤魂时被人算计,又恰好被他撞见,收拾了残局,有形销骨立之能的《天罡地煞咒》也因此被他学会。

    好像只要循着人间脉络行走,他便能点亮一幅幅画卷,摇摇礼敬画中仙人。

    《扶抱大日冲虚法》包罗万有,涵盖总章,为贺俶真撞出条修炼大道。

    修行境界有三大道:金丹、畅玄、论仙,金丹大道分六境,纳气境、凝液境、三阳境、结炉境、金丹境、蝉蜕境。

    贺俶真当下即是三阳境,此次县衙除妖,他本以为能再次点亮仙人身姿,习得术法,不想没点动静。

    “难道放走邪气是我错了?”

    贺俶真心中想到,阴阳养鬼宗以山魁厉鬼搜刮精魄血肉,苦县既然遭了毒手,其他州县更不用讲。

    若白日所杀不过其中之一,抑或对方所谋甚大,也不怪画卷毫无动静。

    倘若他将完整脉络理清,解决这一事件,能点亮哪位仙人,习得甚么术法?

    “也罢,现在管他不住,只等明日去查。”

    念及此处,贺俶真打算日后再说,于是横剑在膝,脱去衣物开始修行。

    扶抱大日冲虚法,之所以讲为贺俶真撞出条通天大道,就在其开篇两句。

    扶抱大日撞太虚,仰吸虹倪震九紘。

    就算夜里运转经文,贺俶真身周仍是出现无数细细粒粒的金色道芒,在被炼化后悉数鲸饮殆尽,不断淬炼肉身百骸。

    若是青天白日修炼,更是能直接拔擢火阳精气,用以凝练金丹雏形,他日功成,即是金丹大道成。

    怎算不得一条通天大道呢?

    炼至寅时,神魂安息,经文自行运转,正可谓不知山中寒暑。

    ……

    城隍主殿。

    殿内供着尊彩绘木胎神像,此时夜深,只余着两把大红烛在烧,大风刮过,烛火虽未熄灭,但已不足再照事物。

    那些纸钱灰烬被大风乱吹,好似无数枯叶飞舞,城隍宛若一处破落大庙。

    竹林起伏不定,一道黑影掠过,霎时压弯青竹无数,片刻间落入主殿,若白日县衙那些人在,定能说出这人姓名。

    金东华非但没死,观其精气神反而更为饱满,只听他说道:“那道士虽连我也瞒了过去,可他既在你眼下居住三日,总归是你失察。”

    县里俗子日日来此烧香,不曾想拜错了爷爷,连累了后世子孙;只见神像动了动,张开木疙瘩嘴道:“我晓得了。”

    金东华说道:“这三日还依计划来,我算着时机再会会那道士,你好生躲着,勿要提前让他瞧出门道。”

    “我自听了白日那事,当下连看他一眼也不敢,又怎会叫他识破了去。”

    “此事不成,你也进炉里去吧。”

    “劳金兄宽心。”

    “……”

    不知二位是人是鬼,密谋些什么,苦县或真要应了这个“苦”字。

    木胎神像又道:“这道人来时哄骗城内俗子,卑职是见过的,哄骗是真,把戏亦是真,可假把戏如何破得了风水煞气?”

    “况他既有本事,昨日又怎会被扫除门庭,又遇着了那女子呢?依我来看,定是早有预谋,算着了金兄出手!”

    纸钱四处游荡,过金东华身前时被捻在手心,随后燃了起来,只听他说道:“那便妥当些,等到明夜此时,你我去杀了他。”

    殿外风声越发大了起来,里头火盆烛台被刮在一起,叮叮锵锵撞个不停,恰好供台烛火熄灭,仿若阴暗处传来刀剑声。

    竹林阴影张牙舞爪,枝节剐蹭着墙壁,若磨牙咀嚼声,像极了怅鬼吃人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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