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诏道于天
桥下蓝花 著
类别:玄幻奇幻 状态:连载中 总点击:100 总字数:1315286
天道无亲,不与世人同忧。落月,朝阳,繁星,山川与海的沉默恒古至今,早已为众生所习惯。 顾濯本亦如此。直到某天。万物独与他一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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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顾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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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圣三十八年,正月下旬。
时值初春雨繁之季,望京风光正好。
然而此刻身处长洲书院深处,面朝平湖,目睹一年中最好春色的两位书院教授却无心赏景,正低声谈话。
“林挽衣又赢了?”
“是的,算上今天这一场,这已经是她第四十六场连胜了,她似乎真的想要把整座书院的同辈中人都赢一遍。”
“院里的学生情绪如何?”
“与最初奋勇应战相比起来,如今略显意志消沉,还有不少学生恐怕已经心生怯意,而且外界对书院……好像也在渐渐失去信心。”
“……不能再让她继续赢下去了,这事必须得要解决。”
“我也想要解决,可是林挽衣的身份实在敏感,书院必须要让她输得堂皇正大,输得心服口服,输得无话可说……”
谈话至此,这两位长洲书院的教授无奈陷入沉默,面色越显阴沉,眉头皱满烦躁。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位更为年老的教授忽然叹了一口气,摇头说道:“让顾濯去吧。”
“顾濯?”另一位教授神情骤变,吃惊问道。
长洲书院的历史极为悠久,与望京这座历经三千年风雨如今沦为陪都的古城亦是仅差些许,其中自然出过不少名留青史的重要人物。
哪怕近些年来,书院受限于朝廷迁都的缘故在声势上有所衰落,仍旧是天下第一流的书院。
而顾濯则是长洲书院这三年间最为引人注目的那个名字。
“对,就让顾濯去。”
年老教授收回望向湖面的视线,声音木然说道:“既然不能再让林挽衣继续赢下去,又要堂而皇之地把事情给摆平了,那整个书院,不……整个望京除了顾濯还能有谁?他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
……
走过几条青石板路,绕开一方潋滟水池,在某个拐角后一幢七层木楼映入眼中,那是长洲书院的藏书楼,亦是年轻教授此行的目的地。
教授迈步而入,直上三层楼,终于在这处学生骤然变少但不至于稀少的地方,见到了那位独自一人坐在窗畔的少年。
那少年穿着一件款式不见特别的寻常院服,身上收拾得十分整洁,眼神干净,五官端正,面容温和,给人的感觉很是沉稳,下意识便会多出几分亲近。
这种亲近随着他在这三年间展现出来的学识与天赋,早已凝聚成为名气,甚至名望。
因为这个缘故,顾濯附近的那些书桌始终坐着好些同窗,时不时便有同辈中人拿着书卷靠近过去,向他认真请教询问自己所遇到的难题,而这些难题往往在寥寥数语间就会被解答清楚,让人豁然开朗。
故而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也好,顾濯和少年这两个字都不太能搭得上,必须要用成熟以及更多复杂的词语才能准确地形容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但也正是这个原因,这位教授才认为顾濯愿意为他们,不……为长洲书院解决林挽衣带来的麻烦。
顾濯站起身,望向停在案几旁的刘姓教授,问了声好。
刘姓教授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随意扫了一眼,发现摆在顾濯身前那本书并非什么修行典籍,而是长洲书院的院规,以及本朝关于夏祭的规章制度,不禁心生不解,但也不作多想,便示意一并坐下。
藏书楼三层此刻依旧安静着,然而此间为数不多的学生,目光几乎都已经离开了原先手中的书本,落在那处阳光正好的窗畔,眼里多有好奇。
“听说你近些天在修行之上又有精进,恰好今日好不容易得了空闲,又寻思着好久不见,便过来想要与你聊上几句话。”
刘姓教授一边说着,一边轻挥衣袖唤来窗外春风,于两人身周缭绕不散,断绝余音。
就在他做完这些事情后,准备开口寒暄,或动之以情分,或晓之以理的时候,顾濯便已开口。
“刘先生想和我聊的是林挽衣吗?”
顾濯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起伏。
刘姓教授怔了怔,好奇问道:“今日为何如此直接,平日里你就算把旁人的来意看穿了,往往也会与人多言几句再转入正题吧?”
“因为现在已经入春,离夏祭已经不远了,而且……”
顾濯诚实说道:“最近越来越容易听到林挽衣的事情了。”
刘姓教授叹了口气,无奈自嘲道:“连你都避不开林挽衣这三个字,看来长洲书院距离颜面扫地也不远了。”
顾濯微笑说道:“再如何专心准备夏祭,我也不至于两耳不闻窗外事。”
“但你是我以及许多同僚,甚至于整个长洲书院近些年来的指望所在,以我们当中某些老古董的严苛性情,定然是恨不得把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全给你挡在耳朵外的。”
刘姓教授感慨说道:“结果你现在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林挽衣。”
话都是真话,真实的唏嘘。
长洲书院近些年的处境已然不如从前,最为直接明显的变化则是院中教授先生们的待遇被一再削减,而想要解决这个问题,便要把书院本身的职责给履行得足够好。
每四年一次的夏祭不仅是对天下年轻修行者们的一次大考,更是判断一座书院是否足够出色的极重要评判标准。
在最开始时,整个长洲书院上下都认为让书院回到往日荣光当中,将会是一场漫长而艰巨的奋斗……然而,顾濯的出现以及他在这三年间所展现出来的天赋才情,让书院的先生们彻底改变了这个看法。
那看似遥不可及的未来,事实上已近在咫尺。
刘姓教授看着坐在对面的顾濯,看着少年脸颊上的温和笑容,想了想说道:“因为早年间的一场误会,林挽衣对长洲书院抱有强烈的偏见,如今临近夏祭,她便为当年的那场误会而刻意报复,让书院上下颇受影响,多了不少麻烦。”
顾濯问道:“所以?”
刘姓教授注意到他的神情变得认真了些,说道:“我希望你能为书院与林挽衣约战,胜她一次。”
顾濯心想终于要来了吗,继续说道:“传闻里的林挽衣很强。”
“终究不如你。”
“即使林挽衣真的不如我,可林家呢?”
刘姓教授神情变得严肃了起来,沉声说道:“你是长洲书院的学生,书院自会为你遮风挡雨,我想你应该清楚你对书院的重要程度,而且这是年轻人之间的事情,林家没有道理插手。”
“但我不见得能赢林挽衣,就算我真能赢下她,以她在传闻中展现出来的睚眦必报的凛冽性情,她有很大可能不惜代价来影响我的修行。”
顾濯提醒说道:“借刘先生您刚才说过的话,我对长洲书院很重要。”
刘姓教授听着这话,非但没有失望,嘴角反而多了一抹笑意。
“我很高兴你能有这份认知,所以你不必为此而担心,书院自会尽一切办法确保你万无一失。”
顾濯看着他问道:“包括通圣丹?”
话音落下,刘姓教授神色不见异样,那一抹笑意已经变作满是欣慰的笑容。
如果这里不是藏书楼,而是别的什么地方,他或许正在大笑出声。
“通圣丹虽未成为绝品,但也相差不远,天下罕见,书院于多年前恰逢机缘得了数颗,留存至今未用,便是抱着以防万一的心思。”
刘姓教授坦然说道:“如今你是书院唯一指望,而通圣丹再如何珍贵也是死物,又如何比得过你?”
通圣丹这种从名字上便知珍贵的丹药,最为直接的用处就是帮助修行者破境,而在此之外也能为修行者稳固道基,荡涤道心阴晦,乃至于提升资质与增添寿元。
长洲书院之所以拥有通圣丹,是因为当年那位炼丹师曾在书院就读,彼此之间留有不薄情分,才会在多年后赠予书院这九阶之上的珍贵丹药,以作纪念。
这件事理所当然地被长洲书院大肆宣扬,因此顾濯知晓通圣丹的存在,再是正常不过。
“然兹事体大,不容轻率。”
刘姓教授看着顾濯,神情认真而诚恳,说道:“我会为你申请通圣丹,但你也清楚书院里有不少老顽固,有些流程必然省略不过去,再怎么快也要十天的时间。”
顾濯摇头说道:“十天已经足够快了。”
刘姓教授转头看了一眼窗外天色,说道:“那就从今天算?”
顾濯礼貌说道:“辛苦刘先生了。”
“你我皆辛苦。”
刘姓教授也笑了笑,起身往离开的方向走去,就此作别。
藏书室一片安静。
那阵曾经缭绕的春风已散,化作丝缕,温暖的阳光自窗外洒落,照亮了锃亮的漆黑地板。
顾濯重新拿起身前的那本长洲书院院规,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继续读下去。
就在这时候,忽有声音自四面八方汹涌而来,落入他心中。
“这人是在骗你吧?”
“十有八九是在撒谎。”
“他应该就没想要把东西给你,答应的这么爽快,二话不说就是为了让你去办事。”
“主要是这事儿他一个人决定不了吧,哪有这样答应的道理呢?真把你给当白痴了吗?”
“你可千万不能给人耍了啊!”
或生气或愤怒,或严肃或警惕……各种各样的声音不断在顾濯心里响起,对先前的谈话进行着热烈的讨论,不放过任何一个字的深刻琢磨着。
然而顾濯身旁始终空无一人。
唯有晚风,夕阳,与并不如血的暮色。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合上手中经书,神色平静说话:“我知道。”
第二章 而万物与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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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拂过夕阳下的旧池塘,暮色被春水映入藏书楼里,落下满室皆金。
窗外的麻雀,在梨树枝头上来来又去去,掠过的身姿为这片金色带来道道阴影,很有叽叽喳喳的感觉。
就像顾濯心里的那些声音。
准确地说,这些声音本就来自于它们。
天光,云影,暮色与落日,飞鸟与梨树上的那一朵小白花,乃至于世间万物。
当顾濯在四年前再次睁开双眼,看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它们便陪伴在他左右,很少安静,往往吵闹,不曾离开。
过往许多与今天相似的时候,它们都会坚决站在顾濯的立场上,或紧张或迫切或语重心长地对顾濯说出自己的看法与见解,没有一次例外。
或许是因为上辈子安静得腻了,这辈子便觉得热闹一些也挺好的,顾濯从未厌烦过心中这来自于万物的声音,况且……它们也不会一直吵下去。
如此听着那些热闹的声音,静静看着手中经书,待暮色渐褪去,天空为深蓝晕染时,他才将借来的经书物归原处,再与负责值守的书院教习闲聊了几句,离开藏书楼,往食堂去,准备解决今夜的晚饭。
长洲书院作为前都城第一,如今仍旧天下一流的著名书院,占地面积自然极大,从藏书楼走到食堂是很长的一段路。
如往常般,这一路上见到顾濯的同窗们总会热情洋溢地挥手问好,那些自矜身份尊贵的门阀子弟同样微笑点头示意,以此来彰显与他的亲近关系。
就连平日里在书院中以严厉二字著称的某些教授,在见到他的时候都不吝于对他展露出慈祥一面,笑着说上三两句话,用以寒暄。
顾濯对这样的画面再是熟悉不过——不久前刘姓教授在谈话里对他的赞誉本就是真的。
自踏入长洲书院后,接连打破数个书院内尘封多年的修行界记录,展现出当世年轻一辈屈指可数的超然天赋,为师长所期待却从未以此倨傲,待人始终温和有礼,无论身份高低贵贱。
像他这样的人,受到喜爱与敬仰本就是理所当然的。
这三年时间当中,唯一让书院师生对顾濯颇感不解乃至稍有微辞的事情,便是他平日里实在太过专注修行,不曾代表长洲书院与同辈中人切磋过哪怕一次。
按道理说,这或多或少都会影响到他的名誉,难免传出一些关于懦弱的风言风语。
然而每一个与他见过面的人,甚至于别家书院的对手,都会在见面后自发为他去否定怯战这个说法,莫名心悦诚服。
伴随这些透着不战而胜意味的逸事传播散开,顾濯名望自然更盛。
偌大一个望京,如今仍有资格与他相提并论的同辈中人,唯林挽衣而已。
这也是长洲书院那两位教授再如何不情愿,为求光明正大干净利落地解决林挽衣带来的麻烦,最终只能寻求顾濯出手的原因。
……
……
在书院食堂吃过晚饭后,绕着旧池塘散了几圈步,途中轻抚过某位同窗的大白狗,又与趴在树枝上的肥胖狸花猫打上一声招呼……顾濯这才踏上返回宿舍的道路。
长洲书院的宿舍由二十余幢六层木楼,以及不足十座小院围绕一处小山坡组成,山中绿竹与青树交织成画,偶有灯火自山林缝隙中透出,与月色相映,更显清幽静美。
顾濯走在青石板路上,往高处去,不时踩过几片竹叶,发出沙沙声响。
不远处夜色掩映的竹林中,今日在湖畔交谈的那两位书院教授注视着这一幕画面,神色复杂。
“你说,我们应不应该谢一谢他?”
“谢?为什么谢?”
“谢他这般若无其事的样子,好让整个望京都不会怀疑你我今天是去求他对付林挽衣,为书院留了几分颜面。”
说这句话的时候,那位年老的副院长脸上多了一抹笑意,似是赞赏。
刘姓教授皱起眉头,转而问道:“通圣丹的事情您是怎么想的?”
“我想不明白。”
副院长笑容不曾淡去,看着竹林中的顾濯,说道:“以他素来进退有度的性情,怎会提出这样一个明显踏过线的要求。”
通圣丹位列九阶之上,固然神妙至极,可供破境。
但这枚丹药最重要的药效无疑是提升资质以及增添寿元……而顾濯最不缺的就是资质和寿元,这枚珍贵丹药对他来说,效果微乎其微。
若是为了稳固道基,荡涤心中阴晦,理应有更加合适的选择。
无论他们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为何顾濯会将目光放到通圣丹之上。
刘姓教授沉默了会儿,摇头说道:“我很确定,今天他和我谈话的时候,不是在刻意提出过分要求来拒绝我,是真的在和我谈条件。”
然后他望向身旁的老人,问道:“您不会责怪我答应顾濯了吧?”
“你答应的不是为他申请通圣丹吗?既然是,那我又什么好去责怪你的呢?”
副院长笑着说道:“难不成是要怪你节外生枝,让我不得不给顾濯多上一堂课?”
刘姓教授怔了怔,下意识问道:“上什么课?”
副院长敛去笑意,面无表情说道:“自然是上一堂名为现实的课,告诉他贪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
刘姓教授皱眉,说道:“万一出意外了……”
“能有什么意外?”
“事情最坏不过是他坚持拒绝到底,让书院丢些脸皮,让林挽衣继续闹着玩罢了,这是什么不能承受的代价吗?”
副院长神情漠然,继续说道:“再不行便让人站出来说上几句话,让天下人知道顾濯非是怯战,而是不屑与林挽衣一战,难道他还会因此与书院翻脸,破门而出一走了之吗?”
……
……
夜风穿林,满是簌簌声响。
顾濯缓步而行,看着已在眼中的那座小院,听着风中送来的谈话声,神色不见半点异样。
哪怕那两位书院教授与他相隔颇远,甚至有意施展道法遮掩,那些声音依旧为他所知。
“你现在准备怎么做?”
一道声音在他心中响起,温柔如月色,不……就是月色本身。
顾濯顿了顿,说道:“还没完全决定。”
言语间,他推开院门行入其中,随意挥袖以道法燃起灯光,让幽暗褪去。
那来自万物的声音不曾片刻断绝。
“不行不行,我真的要被这俩人给气死了!怎么能这么不要脸的啊?”
“就这还为人师表,难怪这破书院一年不如一年,真是活该!”
“整天想着让人给自己拼命,拼完命连个报酬都不愿意给,还想着反过来给你上一课,告诉你什么是现实?荒唐!真他娘的荒唐!”
“要不这样吧,咱们今晚合计一下,来个月黑风高多云夜,给那老登刮风下雨轰上七八十道雷,不死也得把他烤个九成熟怎样?”
“老而不死是为贼,当贼就应该被雷劈,我没意见。”
“别说了,这俩人全都得给我死!”
顾濯理解它们为何如此愤怒。
那两位书院教授立于山林深处,以道法遮掩的谈话看似隐秘,事实上落在它们耳中的每一个字都是那么的清晰,嘹亮。
是的,对它们来说,那两位书院教授刚才的谈话就是在大声密谋,是极致轻蔑与不屑嘲弄,是一次毫不避讳的当面羞辱。
任谁都会为此而愤怒。
顾濯却无所谓。
或者说,他更像是习惯了。
来自月色的温柔声音再次在他心中响起,重复了一遍刚才那句话——你现在准备怎么做?
“我还有多少时间。”
顾濯想了想,答非所问。
话音落下瞬间,他的心中顿时安静,不再吵闹。
一片死寂。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厚重如山的声音终于给出了回答。
“最多只有一年。”
“那便够了。”
顾濯笑了笑,转身往沐浴间走去,温声说道:“还有时间让我等下去。”
第三章 开门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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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之前,顾濯与刘姓教授在藏书楼谈了一场话,随后闭门不出。
第十天,太阳没有照常升起,叩门声与春雨一并响彻山间小院。
顾濯放下手中柳枝,借池水洗净双手,把门打开。
站在门外的人还是那位刘姓教授。
与谈话那天不同,他今日面色稍显苍白,也不知是被这场清晨的倒春寒冷到了,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不等顾濯伸手做请,递上毛巾与热茶,刘姓教授便已抢先开口。
“抱歉。”
刘姓教授笑了笑,笑容里满是苦涩,带着歉意说道:“通圣丹的事情没能给你办下来,那群人比我预想中的还要麻烦,着实没有颜面让你招待。”
顾濯神色不变,摇头说道:“辛苦先生您了。”
刘姓教授叹息了一声,动作很是自然地往门框一靠,偏头望向屋檐外的斜风细雨,更显身心疲惫。
“谈什么辛苦,我活该罢了,毕竟这就像我最初没把林挽衣当回事,想着不动声色把事儿给平了,结果却是往火堆里添柴越烧越大。”
他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声音里满是自嘲:“不但事情没能给人办成,还把局面弄得一塌糊涂。”
顾濯想了想,没有说话。
不知何时,春雨变得愤怒了起来,呼啸而至的寒风压弯了山间的竹林携着满天雨珠越过屋檐,宛如箭矢般噼里啪啦地洒落在门里。
以刘姓教授的修行境界,自然是轻挥衣袖便能拦下这突兀到来的疾风暴雨。
然而就在他指尖微微颤动,正准备施展出道法的时候,忽然发现顾濯就站在身侧,而自己又恰好能为他遮风挡雨,再添几分苦楚。
思绪微转间,风雨已至。
刘姓教授最终什么都没做,任由衣裳被打湿,尽显狼狈凄寒。
顾濯安然无恙。
“但通圣丹这件事终究是不一样……或者说你是不一样的。”
刘姓教授转过身,不再靠着门框,看着顾濯的眼睛认真说道:“无论如何,这事我都会为你坚持到底。”
话至此处,他似是忽生感慨:“坦白说,以你的资质与才情,书院这三年间给你的所有东西都是你应得的,换别家书院必然会给予你相同甚至更好的待遇,是你选择了长洲书院,而非书院选择了你,是长洲书院需要你的出现重振往日荣光。”
顾濯轻声说道:“这一切不过都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刘姓教授以为自己听懂了这句话。
“也许吧,毕竟以书院的名声和底蕴,就算是望京成为陪都的今天也不至于一直沉沦下去,总会有再次崛起的日子,或许是数十年后,或许是一百年后,仅此而已,只不过人是活在当下的,每个人都希望亲眼目睹成功。”
他回忆着三年前的一幕幕画面,苦涩一笑,转而说道:“那年恰好轮值到我负责招生之事,便与你有了一面之缘,成了你的领路人。这事让我得了太多好处,地位水涨船高……整个书院都以为是我眼光过人,可我自己清楚自己什么都没做,只是是被一枚馅饼砸中而已。”
顾濯说道:“或许吧。”
刘姓教授低下头,看着被打湿的衣摆,忽然说道:“其实我还有些话没告诉你,或者说不愿意告诉你,但我觉得我再瞒下去……多少有些对不起你。”
顾濯神情平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我还以为你会让我闭嘴……”
刘姓教授的笑容里多了几分自嘲,抬头望向风雨笼罩下的长洲书院,紧接着压低声音,以极快的语速说了一大段话。
“就算你真去挑战林挽衣且战而胜之,为书院解决了这个麻烦,那枚通圣丹也不会给你,至于其中的原因我无法与你明言。你若有非要通圣丹不可的理由,那你便坚决拒绝到底不动如山,这或许能为事情带来一线转机。”
话止于此。
无论怎么听也好,他的这番话都是真心话,是基于当年情分而不顾自身处境才说出来的真相。
顾濯心想此时该轮到自己发问了。
他看着刘姓教授问道:“如果我执意拒绝到底,那你会怎样?”
刘姓教授笑容里的自嘲更为浓烈,说道:“不会怎样,最差的结果无非就是我被直接打回原形,失去现在拥有的这一切,做回那个平平无奇的教书先生罢了,难不成我还要为此罪该万死吗?”
说完这句话,他拍了拍顾濯的肩膀,撑开搁在一旁的油纸伞,往雨中去。
便在此时,一道声音在刘姓教授身后响起。
“既然不会罪该万死……伞借我吧。”
“嗯?”
刘姓教授愕然转身,眼里尽是诧异之色。
顾濯从他手中拿过油纸伞,踏入仿佛无休止的春雨中,不回头说道:“我去见一见林挽衣。”
……
……
望京作为现今的陪都以及过去的都城,历经三千载风风雨雨,哪怕近数十年间因圣人决意迁都的缘故,稍显落寞倾颓,入目依旧不欠繁华。
长洲书院历史悠久,名望极高,所在的地段自然优越。
对顾濯而言,这无疑是一件好事。
他不必迎着这狂风暴雨耗费上大半个时辰,才能走到那条权贵云集的街道中敲响林家府邸的大门——当今朝廷对修行者的管辖较之过往更为严厉,最显著的一条便是未得官府允许的修行者,不得凭借修行手段在城池中随意穿行。
他撑着那把宽大的油纸伞,走在这场春日清晨的暴雨当中,与街上匆匆的行人和马车擦肩而过,偶有车轮碾过低洼处溅起一泼污水,眼见就要落在他衣衫上的时候,却又毫无道理地陡然下坠,看着就像是一场又一场细小的瀑布。
相似的画面不断发生,直至顾濯微微抬头,目光越过伞檐穿过细密雨珠,落在林府门前。
半刻钟后,他随着林府一位老仆人走过漫长的雨廊,行至后院一幢书楼前,望向楼内为微黄灯火所透出的那一抹剪影。
那道剪影稍显清瘦,却看不出半点柔弱的意味,甚至有些无由来地显现出坚强,就像是此刻廊外春风中飘零未断的缕缕雨丝。
以剪影来判断一个人的容貌如何,显然是一件毫无根据的事情。
然而就是这么隔着窗纸的朦胧一眼,书楼中的那位女子便流露出一种让人下意识凝住眼眸静心细看的美。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位老仆人已经离开。
天色昏暗,雨一直在下,早已打湿了廊外青草。
一切都显得那么安谧。
顾濯看了片刻那扇木门,然后轻叩。
随即门后响起一声轻轻的嗯,听上去有些漫不经心的味道。
顾濯推门而入,目光自然落在那个手捧道藏的姑娘身上。
那位姑娘侧对着他,虽然没有显露正颜,也能看出其眉细眼美,如瀑般的黑发随意倾泻在肩头,偶有几绺散落在侧脸上,依旧无碍清漫如水般的昏黄灯火浸出她的轮廓,更显美丽。
然而最让人瞩目的并非这些,而是少女的那一双眸子,明澈如雨后屋檐滴落的水珠,又仿佛是春日午后的明媚阳光,很容易便能令人不知觉地沉进去。
房间很安静。
没过多久,林挽衣放下手中道藏,为等候未久的客人倒了一杯热茶。
顾濯接过热茶,以示礼貌地抿了一口,放下。
当茶杯与木桌相遇的那一刻,林挽衣的声音随之而响起。
“有话那便直说?”
“好。”
两人终于对视,楼外风雨越发盛大,灯火晃动不休。
楼内剪影纷乱纠缠,难解难分。
他们是如今望京年轻一辈中最为负有盛名的二人,彼此在过往虽无半点瓜葛与恩怨,却因为长洲书院的缘故已然对立,再也没有半点缓和的可能。
在所有人眼中,他们之间注定要有一战。
这一战的胜负决定的不仅是顾濯与林挽衣的高下,更是林挽衣与长洲书院自多年前绵延至今天的恩怨。
无论怎么看,这两人都没有并肩而立的可能,因为他们早已各自站队……
就在这时,书楼内响起了两道声音。
顾濯看着林挽衣,平静问道:“要我站过来你这边吗?”
林挽衣莞尔一笑,直接问道:“要不你站过来我这边?”
话音同时落下。
风雨未歇。
场间骤然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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