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玄怪录

南朝玄怪录

三戒大师 著

类别:武侠仙侠 状态:连载中 总点击:244 总字数:993717

凭什么神佛妖魔可以随意操弄人间?凭什么帝王公卿视天下为私产,视百姓为牛马? 凭什么士族门阀永远高高在上?凭什么我等草民就要当牛做马,永无出头之日? !我不服!有朝一日剑出鞘,斩尽世间虎狼妖!但教天下能公平,我身百死犹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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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变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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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元发现自己又变成了羊,一只拴在牲口棚的黑山羊。

    起先,他满心凄楚,但看到隔壁的牛马每日辛苦劳作,自己却只需优哉游哉的吃草,便又暗自庆幸。

    忽一日,主人将其拽出羊圈,置于案上,捆住四蹄,以利刃活剥羊皮。

    任元皮肉分离,鲜血淋漓,咩咩惨叫不已。痛到极处时,甚至口吐人言:

    “谁人救我!”

    ~~

    “啊!”任元一下子惊醒坐起。

    “阿元,你又做噩梦了?”来叫早的表哥已经见怪不怪了。

    任元‘嗯’了一声,打量着床顶的青布承尘,还有一旁头戴纱巾,宽袍广袖的表哥,感觉自己像是从一个梦里,又进入了另一个梦。

    表哥一脸关切的问道:“有没有回忆起什么?”

    “没有,就是单纯做噩梦。”任元摇摇头,翻身想要下床。却忘记了这年代的床只有不到一尺高,脚后跟直接磕在了地板上。

    虽然穿越来此已经好几天了,他还是有些不适应。

    而那一遍遍循环不断的噩梦,更加重了他的不适。

    幸亏这些天,表哥一直陪着他,耐心地教他各种日常起居的常识礼仪,不然他连穿衣裳都不会。

    想到这,任元感激的看一眼表哥。表哥却以袖掩口,剧烈的咳嗽起来,双肩一抽一抽,咳得脸都红了。

    表哥对他极好,身为谢家庄的大少爷,却没有半分骄矜之气。可惜有很重的痨病……

    任元赶紧帮表哥拍背咳痰。好一阵,表哥才平复下来,扶着他的肩膀道:

    “马师傅已经到了,快去练武吧。大哥这身体是不成了,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

    任元刚做了噩梦,手脚发软,不太想动。闻言也只好穿起小袖裤褶,在廊下提上革履,来到场院中。

    此时已破晓,天边隐有铅云流动,将朝霞都遮住了。

    任元之前已经习武两年,虽然大脑的记忆消失了,但肌肉记忆还在。庄上的武师马师傅帮他起了个头,他就能自己练下去了。拳脚渐渐虎虎生风,体内也热流涌动,仿佛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看砖!”马师傅便将一块青砖平抛向他。任元不假思索一记崩拳打出,砰地一声,将那砖击碎当场!

    “好啊!”表哥高兴的叫好,又是一阵咳嗽。

    “阿秩,你瞎激动个啥?”满头银发的谢家老夫人,在三少爷谢科的陪伴下走出了正房。

    老夫人是表哥和谢科的奶奶,任元的外婆。

    两人问安后,老夫人又教训表哥。“阿元才大病初愈,别急着让他活动。”

    还慈祥地问任元,今天感觉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

    任元恭恭敬敬的作答。老夫人便招呼他俩赶紧洗手吃饭。

    自始至终,那十四岁的三少爷谢科都板着个脸,也不说话,手里还提了个鸟笼子,老气横秋地像四十岁。

    待两人进去厅堂,任元小声问:“老三一直这样吗?”

    表哥却像是很不愿谈起这个弟弟,尴尬一笑道:“你不要管他,离他远点就是。”

    ~~

    早饭在厅堂中吃。全家人按辈分席地而坐,一人面前一张小食案,分餐而食。

    除了老太太和三个小辈外,在座的还有任元的舅舅,谢家庄的庄主谢登。

    老太爷和舅母都已经过世了,舅舅倒是又纳了妾,但妾室的地位很低,只能跟丫鬟一起从旁伺候。

    谢家庄虽然地处山乡,但表哥说,他们家出自陈郡谢氏,是顶级士族来着,所以要处处谨守礼仪。吃饭时,必须端正跪坐,安安静静,除了表哥极力压抑的咳嗽声,再没有任何动静。

    这年月日食两餐,他们家这种本乡大户也不例外,只是早饭要丰盛些。

    主食是索饼和蒸饼,还有粳米粥。配上煎蛋饼、鱼鲊、腊脯,再辅以几样盐渍的酱菜。谈不上好吃,但还算丰盛管饱。

    舅舅面色凝重,食欲不佳,早早搁下筷子,接过小妾奉上的瓷盏漱漱口。看着门外的铅云叹气道:“今年的蝗灾超乎想象啊。”

    任元这才恍然,那遮天蔽日的阴云,竟然是蝗虫群!

    三少爷也停了箸,问道:“蝗虫飞到哪了?”

    任元听表弟对他爹都这么不客气,心里也就平衡了。

    舅舅却不以为忤,答道:“已经进了咱们访仙乡,今早听说乡北已经遭了灾,说话就到咱们乡南。”

    “听说今年的蝗灾很厉害,所到之处吃得寸草不剩,外乡里有小孩儿都被吃了,咳咳……”表哥也吃完了,借着说话趁机咳嗽几声。

    任元差点笑喷了,蝗虫怎么可能吃人呢?但自己一个外人,还是忍住了,继续闷头干饭。

    又听表弟道:“不能耽搁了,得赶紧祭神了。”

    舅舅答曰:“已经准备好了,今天就开祭。”

    又对他和任元说:“你们也跟我去。”

    ~~

    饭后,任元在丫鬟的帮助下换上大袖宽袍,戴好皂巾,来到廊下等候。

    不一会儿,舅舅和谢科也做同样打扮出来了。

    表哥不便出门,不厌其烦的嘱咐任元道:“祭神的时候千万不要乱讲话,保儿爷听到了会降罪的。”

    又压低声音道:“听说有人讲了保儿爷的坏话,当晚就变成了家畜。”

    任元知道,保儿爷就是乡南的社神。乡南百姓都拜其为保儿爷,戴着从社庙中求来的护身符。

    虽然他自己也戴了一块,但在他看来‘说社神坏话会变家畜’这种事,不过是乡村淫祠唬人的把戏。

    任元怕表哥生气咳嗽,还是随口应下了。

    三人都坐上抬舆,马师傅头前开路,一行十余人出了庄子。

    这还是任元头一回出来,才意识到谢家庄的阔气。只见偌大的庄园靠山面水,粉白的院墙高逾两丈。气派的大门外架着一座吊桥,桥头连着一条漂亮的林荫道。

    道路两侧流水潺潺,尽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稻田。清风一吹,稻浪送来阵阵稻香,令人心旷神怡。

    只是田里没有劳作的农夫,应该都去准备祭神了。

    林荫道的尽头,是一座颇具规模的社庙。庙前空地上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男女老幼。不只是谢家庄的,半个乡的老百姓都来了,一眼看去,成千上万。

    见谢庄主的抬舆驾到,老百姓赶紧望尘匍匐,任元看他们一个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忽然一阵如坐针毡。

    各村的里正也都恭恭敬敬的上前迎接谢庄主。谢登虽然只是谢家的庶系旁支,那也是他们必须仰望的士族中人。

    谢登从抬舆上下来,一团和气道:“都请起来吧。水旱蝗灾在所难免,有保儿爷护着,咱们一定也能过去这一关。”

    众人这才喏喏起身,目送着谢庄主和几位里正进去请神。

    社神庙规模不小,正殿中供奉着一尊赤发鬼面,凶神恶煞的神像。

    谢登代表乡亲们奉献了三牲供品,跪地禀明来意,庙里的巫婆便开始掷筊。连续三次都是一正一反的‘圣杯’,老巫婆便宣布:“神明同意出巡!”

    于是老巫婆披上花花绿绿的法衣,戴上与社神相仿的面具,手持师杖,一阵发癫似的请神上身后,便登上十六人抬的大轿子。

    十几个仙童,吹吹打打为前驱,又有几十个善信捧着香案烛台,抬着三牲供品随后,簇拥着大轿,浩浩荡荡出了社庙。

    谢登率百姓紧随其后,一直来到九曲桥南。桥下的九曲河就是本乡的南北分界线,北边的人信河伯,南边的人供社神。

    社庙众人在桥头摆上供桌,待万众跪拜,进献供品之后,老巫婆便命谢庄主带着百姓退到远处等消息。

    自己则焚香舞杖,朝着天空念念有词。

    任元跟在舅舅身后,远远看着老巫婆对着空气张牙舞爪,觉得甚是滑稽,但见所有人都提心吊胆,他也只好一直做神情肃穆状。

    可是等了好久,老巫婆还没回来,他舅舅和几个里正便在树荫下聊上了。

    “唉,这日子没法过了。”一个姓刘的里正叹气说:“朝廷禁铜钱后,现在官府只用铁钱,收税却要收稻米绢布,跟明抢差不多。”

    “是啊,老百姓已然要卖儿卖女了,这又闹蝗灾,还拿什么交税?让不让人活了?”其余几人也点头附和,他们有帮官府收税的职责,自然压力巨大。

    “你们说的没错,”谢庄主安抚众人道:“不过北朝前年六镇大乱,去年关陇也跟着乱起来,实乃北伐天赐良机。可是朝廷没钱,只能出此‘废铜改铁’的权宜之策。咱们这时候劲要往一处使,以大局为重。”

    顿一下又道:“至于今年的秋粮,赶明儿我去县里报个蝗灾,看看能不能给大伙儿蠲免一些。”

    “太好了。”众里正就等他这句话呢,千恩万谢道:“幸亏还有社神保佑,有谢庄主体恤大伙儿,这日子才能过得下去。”

    谢庄主摆摆手,谦虚道:“我们谢家讲的是‘如保赤子,唯民其康’,这是应该为百姓做的。”

    “真是仁义啊!”里正们忙附和道。

    这时谢庄主下意识抻了抻腰,刘里正马上机敏道:“坐会儿?”

    “也好。”谢庄主点点头。

    刘里正赶紧叫了几个年轻力壮的百姓过来,吩咐道:“设座。”

    几个百姓立即趴在地上,把背挺直。

    谢庄主便很自然的坐在一个百姓的背上,几个里正也跟着坐下。

    坐的人理所当然,被坐的也情绪稳定。

    任元却看得目瞪口呆,舅舅叫了他两声,才回过神来。

    “大家认识一下。”谢庄主命他向众里正行礼,又介绍道:

    “这是我外甥,前年我姐夫家里遭了瘟,只剩他一根独苗苗。我不忍老母伤心,就接回庄上养着。前阵子又禀明京里本家,给他上了族谱,以后他就是我家阿二了。”

    众人赶紧问二少爷好,任元一边机械地回礼,一边恍然大悟,怪不得庄上只有大少爷和三少爷,原来二少爷的位置,是给自己预留的。

    这也太讲究了吧。

    ~~

    又闲聊了好一会儿,老巫婆终于回来了。

    谢庄主起身问道:“谈的怎么样?”

    老巫婆摘下恐怖的面具,露出一张依然很吓人的鸡皮脸,声音尖锐道:“保儿爷说蝗神开价了。”

    说着伸出枯瘦如鸡爪似的左手,正反一翻道:“五对童男女。”

    “这么多?”里正们蹙眉道:“之前闹蝗灾的时候,最多只要两对。”

    “之前是之前,这次来的可是横元帅,领的乃血蝗大军。”巫婆说着摊开右手,露出一只雄壮的蝗虫来,个儿大牙尖血红的眼,看得众人毛骨悚然。

    “快快收起,别让它把同类招来!”谢庄主赶紧吆喝道。

    “这种血蝗,不光吃庄稼,连活物都不放过。别说牛啊羊啊,好些人在漫天飞蝗中迷了路,转眼就变成了白骨。”老巫婆一抬手,那蝗虫便振翅而起,朝着谢家庄方向飞去。

    “明天把孩子送到庙里沐浴斋戒,七天后供奉给蝗神,方可免血蝗之灾!”她不容置疑的宣布道。

    ~~

    送神到社庙门口,谢庄主长叹一声,吩咐众里正道:“按老规矩来吧。”

    说完便跟着进了庙。

    “哎。”里正们点头应下,转身对百姓吆喝道:“都赶紧回村,挨家抽签。”

    百姓潮水般散去,有孩子的人家皆惶恐不安,气氛压抑极了。

    任元看得火大,这不就是西门豹遇到的那回事儿吗?只恨自己没有西门豹的权力,没法把这帮王八蛋全都扔河里去。

    等待舅舅出来的功夫,他阴着脸问一旁的三少爷:“老规矩是什么?”

    谢科本不想搭理他,但任元的样子太吓人了,便答曰:“抽签。不过放心,你已经超龄了。”

    顿一下又道:“就算适龄,也绝对不会抽到你的。”

    “果然有猫腻!”任元闷哼一声,怒气愈盛。但他知道,以自己的身份不能冲动,更不能让舅舅当众下不来台,那样只会适得其反。

    所以还是先回去跟表哥商量,再做计较。

    这时,马师傅出来传话说:“庄主还要在庙里待一会,请二位少爷先回去。”

    ~~

    返程时,任元提出要去看抽签。三少爷一脸的不悦,但任元以兄长的身份相压,他也只能让轿夫下了林荫道,拐向最近的一个村子。

    没了浓密树荫的遮挡,眼前变成了另一番景象。放眼望去,满村低矮破败的茅草屋,大街上泥泞肮脏,水渠中臭气熏天,到处是蚊蝇盘旋……

    三少爷掩住鼻子,催促赶紧返回,任元却命轿夫放下抬舆,步行往人群聚集的街心走去。

    抽签已经开始了,只要有十二岁以下孩子的人家都要参加。

    等待的人家提心吊胆,正在抽签的人家,更是紧张地气都不敢喘,死死盯着里正的那只手。

    倘若抽出的签头是白色,全家人立时欣喜若狂,无不如释重负。

    但也有一家不幸抽出了红签,全家悲痛欲绝,当娘的抱着六岁的女儿当场痛哭。

    任元看不下去了,正要愤然离开,忽见一个面有红色胎记的少年,破口骂道:“狗日的保儿爷,净逮着俺一家祸祸!”

    众村民纷纷惊骇侧目,迅速跟少年拉开距离。他娘也拼命捂他的嘴……

    任元奇怪这些人干嘛如此小心,私底下骂两句,社神还能听见不成?

    却眼睁睁看着那少年惨叫一声,满脸痛苦的蜷缩起身子,脸上手上长出了密密的白毛,头上生出了犄角,最后趴在地上,变成了一只四肢着地的山羊!

    任元看得人都麻了,使劲揉着自己的眼睛,拧着自己的胳膊,但眼前的景象依然如故——少年就是变成了羊。

    羊脸上有一块红斑,与少年胎记的形状一模一样。羊脖子上还挂了一块从社庙请的护身符……


第二章 我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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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社庙的人便怒气冲冲赶来,粗暴的推开人群,径直来到抱着羊的妇人面前,破口大骂:

    “你怎么教的孩子,居然敢让他辱骂神明?!”

    妇人磕头哭泣道:“孽障确实该死,但也实在因为前年蝗灾,刚抽中了他弟弟,今年又抽中他妹妹,他一时接受不了,昏了头。”

    说着劈头盖脸的责打那羊,骂道:“还不赶紧跪下谢罪!”

    但那羊似乎已经听不懂人言了,只是一脸茫然的咩咩叫个不停。

    社庙的人却不为所动道:“和我们说没用,去跟保儿爷忏悔吧!”

    说着便用绳索一套,把羊牵走,妇人一家根本不敢阻拦。

    ~~

    直到回了庄子,任元脑瓜子依旧嗡嗡的,难以消化那超出认知的一幕。

    拆穿装神弄鬼的前提,是鬼神并不存在。可那在他眼前上演的人变羊,实打实的震碎了他的世界观,让他不知所措。

    表哥早就在等着他了,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笑道:“我说外头不好玩吧。你偏不信,咳咳,这下服气了吧?”

    “大哥都知道了?”

    “当然。”表哥高深莫测的点点头。

    “那孩子怎么就忽然变成羊了?”任元问出心底的疑惑。

    “早就跟你说过,保儿爷神通广大,所有对他不敬的言行,全都逃不过他的耳目。所以千万要谨言慎行,最好连不敬的念头都不要有。”表哥压低声音道。

    任元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愣了好一会儿才问道:“那孩子会怎样,还能再变回来吗?”

    “应该能吧。以前也常有人被变成牛马,服上几年苦役就放回来了。”表哥宽慰他两句,又道:“不说这些了,赶紧办正事吧。”

    “什么正事?”

    “从外头回来,当然要好好洗个澡,去去身上的晦气脏气了。”表哥理所当然道:“我听说用牛奶泡澡可以让皮肤白皙,特意让人把庄子里的牛,全都给你挤了奶。”

    “不洗不洗。”任元摇头不迭。“开什么玩笑,我个大男人洗牛奶浴?”

    表哥上下打量着任元道:“你身材样貌都不差,就是皮肤黑了点。”

    任元无语道:“黑点儿白点儿有什么区别?”

    表哥便解释道:“没听过‘面如傅粉’吗?自魏晋以来,世人皆以白为美。皮肤白些,乡举里选总是要占便宜的。”

    “是吗?”任元忍不住吐槽道:“这是选美呢还是举秀才?”

    “都差不多。”表哥笑着推开浴室门道:“快点进去吧,一直热着等着你回来呢。”

    任元看着那一大桶热牛奶汤,腾腾的蒸气中分明映出那些瘦骨嶙峋、衣衫褴褛,被当成凳子坐,被变成羊的草民……登时涌起强烈的罪恶感,说什么也不肯洗。

    表哥劝说无果,渐渐烦躁起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后,他把脸一沉道:“爱洗不洗!”

    说着一脚踹翻了浴桶,白色的牛奶流淌满地……

    ~~

    表哥气冲冲的离开了。

    任元也憋了一肚子火,今天的所见所闻,都让他愤慨难耐,可又不能不忍。表哥已经是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人了,要是他也不帮自己,就更没希望,去救那些可怜的孩子了。

    所以气再大也只能自己消化。他在院子里默默地遛弯儿,寻思着怎么跟表哥和好……

    不知不觉天色渐暗,任元看到舅舅的抬舆进了庄子,赶紧上前行礼。“舅舅才回来?”

    谢庄主点点头,没有落轿。马教头跟在抬舆后头,手里还牵了头羊。

    任元的目光掠过那羊,忽的瞳孔一缩,视线便无法移开了。

    他死死盯着那羊脸上的红斑,忍不住问道:“舅舅,这羊是社庙给的吗?”

    舅舅摇头道:“不是。”

    “可是……”

    “可是什么?”舅舅不耐烦的皱眉道:“跟你没关系的事少操心。”

    “是。”任元点点头不再说话,看着马师傅将羊牵到牲口棚。

    ~~

    夜里,任元翻来覆去睡不着,他能确定那只羊就是那孩子变的。

    至于为什么孩子说了几句社神的坏话,就被变成羊,任元思来想去,多半是那护身符作怪。

    想到这,他摘下脖子上那块刻着鬼面的木符,奋力丢到了窗外竹林中。

    等到夜深人静,庄子里的人都睡下了,任元悄悄爬起来,准备去牲口棚把那孩子偷出来,明早带去求求外婆。老太太慈眉善目、吃斋念佛,应该会心生恻隐。

    谢家家大业大,牛马骡驴加起来有四五百头,自然牲口棚也大,里头十几个牛圈马棚。

    不过羊圈只有一个,任元梦里记得是在牲口棚的最里头。他凭着记忆摸过去,果然没错。

    却见已经有人先来一步了。

    任元赶紧屏息躲在暗处。不一会儿,就见那人打着灯笼,从牲口棚出来。

    借着亮光,他看到那人竟是舅舅,谢家庄庄主谢登,手里还牵着那头红脸羊。

    任元心下奇怪,这深更半夜的,他要去作甚?

    便蹑手蹑脚跟在后头,只见舅舅牵着羊进了后宅,径直往外婆住的正房而去。

    那只羊全程安安静静,没叫一声……

    舅舅在正房外敲敲门,轻唤一声:“阿母。”

    里头便亮起灯,门也开了。舅舅把羊送进去,很快就出来了。

    任元心中更奇,凑到窗下从窗缝望进去。

    就见外婆一脸慈祥的抚摸着那只羊,柔声道:“好了孩子,不用怕了。安心的睡一觉吧,一切都会过去的……”

    那只羊脸上的惊恐渐消,趴在外婆膝上睡着了。

    这时,就见外婆缓缓摘下了头上的发簪,一头银发披散下来。

    屋里关门闭户,齐腰的银发却微微飘动,像是有生命一样。

    任元揉揉眼,想看得更真切些,突然听到背后响起一声轻咳。

    他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发现三少爷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背着双手,皱眉看着他。

    “表弟,我……”任元略一错愕,便反客为主道:“你在这干啥?”

    “……”三少爷被他抢了话,翻翻白眼道:“起夜。”

    “我也是。”任元打个哈哈道:“看着正房里还亮着灯,过来瞧瞧老人家。”

    “老人家年纪大了,觉少。”表弟道。

    “是啊,咱们还是别打扰她了。回去睡觉吧。”任元说着,又往屋里望了一眼,只见外婆在用木梳梳头,并没有什么异常。

    心说看来是我眼花了。

    ~~

    回到房里,他躺在床上默默寻思,心说难道舅舅跟我一样的想法,所以才会半夜里悄悄把羊送去外婆那里?莫非自己误会他了?

    想着想着任元眼皮打架,又做起了那个噩梦来。

    但这回没等自己被剥皮,他就猛然惊醒了。

    他意识到,自己在梦里也是一只羊!

    任元抱着嗡嗡作响的脑袋,头一次想到,自己会不会也被变成羊过?!所以才会反复做这场噩梦。

    联想到表哥说过‘以前也常有人被变成牛马’,让人很难不把梦境和现实联系起来。

    若果真如此,那这庄子简直邪门,绝非久留之地。

    ps:本日更新到此结束,新书期间还是上午八点十二点各一章。大家放心收藏,和尚这次准备的非常充分,有信心给大家讲个十分精彩的故事。


第三章 清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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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从心底讲,任元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因为既然人变羊是真的,那蝗虫吃人大抵也不会有假,这样的世界实在太危险了。不管怎么说,这庄子好歹还算自己的避风港,在没有自保能力前,还是不要离开的好。

    但留下来的前提是,庄里的人对自己没有恶意才行。

    思来想去,他决定回到梦里去一探究竟。

    任元早就发现,自己在这场循环噩梦里,一直保持着清醒,且可以自主行动。

    就像所谓的清明梦。

    之前,这只会让他更清晰的感受痛苦,一遍又一遍。

    现在,终于可以派上点用场了。

    ~~

    再度入梦后,他果然又变成了羊。

    一切都像之前那样,脖子上套着项圈,跟另外一只白山羊一起,被铁链拴在桩子上。

    而这里,正是他睡前刚刚去过的羊圈。但任元仔细观察,还是发现了不寻常的地方。

    那就是拴自己的木桩子上,贴了张‘六畜平安’红纸,落款时间是癸卯年。纸张鲜红,墨迹清亮,显然是刚贴上去没多久。

    而现实中已经是两年后的乙巳年了。所以自己梦到的,很可能是两年前真实发生过的场面。

    而表哥和舅舅都说过,自己正是两年前,被接到庄子里的……

    他想要再做进一步探索,无奈脖子上还拴着铁链呢。

    这也有点蹊跷,按说牲口在栏里是不拴的。

    事实上,棚里其它的牲口也都没栓绳,只有他们两只羊被拴着,甚至链子上还上了锁。

    所以这只白羊,八成跟自己同病相怜,也是人变的。

    任元便试图进行交流。

    “咩……”

    “咩咩……”

    “咩咩咩……”

    一黑一白两只羊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懂谁啥意思。

    任元便用蹄子在地上写字,那羊一脸茫然的看着它,不知大黑羊在地上瞎划拉什么。

    各种尝试无果后,任元放弃了沟通,等待宿命的降临。

    梦里的倒数第二夜,舅舅谢登和另一个不认识的男子,如期来到羊圈,牵走了那只白羊。

    最后一晚,夜交子时,两人又如期而至,把任元拎了出来……

    任元安静的跟着两人,眼珠子却滴溜乱转,仔细观察周围——熟悉的建筑、花池、水缸,葡萄架,墙上鬼鬼祟祟的狸花猫,表哥夜里的咳嗽声……都能跟现实中的庄子内院对上号。

    两人牵着他,来到老太太门外。任元变成羊,耳朵十分灵敏,听到里头有外婆的声音,说的是:‘我快忍不住了……’

    “阿母。”敲门声响起,外婆也打住了话头。

    门开了,里头并没有第二个人,只有那只漂亮的鸟儿,在笼子里闭目养神。

    外婆的样子没什么变化,但目光锐利,神情阴沉,跟现实中那个慈祥的老太太截然相反。

    两人把任元变的黑羊牵进来,牢牢按在桌案上,用绳索把他四蹄绑在四条桌腿上,扽地紧紧的。

    然后,那陌生男子按住他的两只犄角,舅舅手持利刃,活剥其皮。

    外婆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是在念经,又像是在咽口水。

    任元后背上,已经被开了一条大口子,疼得他咩咩惨叫。随着那口子越来越长,叫声忽然变成了人言:“好疼啊……”

    ~~

    “阿元,阿元。”

    表哥的呼唤声中,任元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睡床上。

    过了一宿,表哥又满脸笑容,关切问道:“又做噩梦了?”

    “嗯。”任元定定神,抬起胳膊看看自己的手,才松口气道:“翻来覆去,总是做一个很荒诞的梦。”

    表哥却道:“真羡慕你啊。”

    “啊?”

    “你至少还能做梦,我却连梦都没得做。”表哥答道。

    “怎么会呢?”任元吃惊。

    “怎么不会呢?反正我从没记得自己做过梦。”表哥轻叹道:“真想尝试一下。”

    “这也跟大哥的病有关吗?”任元轻声问道。

    “那倒不是。”表哥摇头道:“据我所知,其他人也都是不做梦的。”

    “那你们怎么知道,有梦这种东西?”

    “那是因为老一辈,年轻时还是做梦的,只是这二十来年不再做了而已。”表哥答道。

    “还有这种事?”任元心说,看来梦的背后大有文章。

    “世上没法理解的事儿多了,不能做梦又何妨?”表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了,不闲聊了。快起来练功吧。”

    ~~

    今天练功时,任元明显比昨天投入多了,马师傅直夸他终于上心了。

    任元忍不住苦笑一声,羊入虎口,能不用功吗?

    趁着中间休息,他问马师傅:“咱们这套功夫叫啥,厉害吗?”

    “就是一套强身健体的把式,没名字。”马师傅憨厚笑道:“不过表少爷已经开了窍,随便一拳我们普通人就招架不住。”

    任元只当他在恭维自己。刚想让马师傅露一手,长长见识,老夫人和三少爷出来了。

    老夫人的气色比昨天好了很多,腿脚利索了不少,还自己拎着鸟笼子。

    那笼子里的鸟也不知什么品种,生得十分漂亮,身形婀娜修长,毛色翠绿,头上长着蓝色的羽冠,身后还有长长的七彩尾巴。就连任元每次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也难怪老夫人走到哪带到哪了。

    任元照旧向老夫人问安,老夫人也慈祥如故,笑眯眯说:“快去吃饭吧。你舅舅赶早去县里,我们已经陪他吃过了。”

    “是。”任元忙恭声应下,洗漱之后进了厅堂。

    表哥指着满满登登的小食案,献宝道:“今天你有口福了,烤羊排、水煮羊肉、红烧羊蹄。只可惜我这病,没法跟你大快朵颐……”

    任元却变得面色苍白,强忍着不让自己当场呕吐。

    “怎么了?”看他面有难色,也不动筷子,表哥忙关切问道:“闻不来羊肉味吗?”

    “是啊。”任元忙就坡下驴道:“受不了羊膻味。”

    “唉,你变化真大。”表哥感叹道:“行,以后不让你吃羊了。”

    “那再好不过。”任元吐出长长一口浊气。

    ~~

    勉强用过一顿纯素的早餐后,任元就在庄园里溜达开了。

    表哥白天要读书写字、服散行散,不会管他。

    他也不用念书,想练功就练会儿,不想练就待着,等吃晚饭。如果没有那些可怕的疑点,任元在谢家庄的生活,称得上是优哉游哉。

    就像梦里那只羊……

    但他看似悠闲,心思却转个不停,不放过任何可疑之处。

    比如,他早发现自己的后槽牙磨损严重,这说明原先是以未经研磨的粗粮为主食。以他这些天的精细饮食,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再加上背部、臀部那些深深浅浅的陈旧印痕,证明自己曾经被反复鞭笞过,这也跟养尊处优的少爷身份对不上。

    其实这些不对劲的地方,都是明摆着的,只是他平时有意无意忽略了。

    胡思乱想间,任元来到熟悉的羊圈外,那张‘六畜平安’的癸卯年符纸已经泛白,几乎看不出原先的颜色。

    而那只脸上有红斑的羊,不出意外的没有再回来。

    他打开栏门走进去,来到梦中所处的位置,那里果真有一根栓牲口的桩子,跟梦里一模一样……

    任元终于忍不住,扶着那桩子,剧烈呕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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