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但是和平主义

天师,但是和平主义

我真不吃水果 著

类别:科幻灵异 状态:连载中 总点击:100 总字数:596183

一个问题:假设你是一名当代天师。当你不幸得知,自己所居住的城市里生活着三千多只妖怪时。 你是要手持桃木剑,斩妖除魔。还是卷起铺盖,另寻他处苟且偷生?周悬思考再三。 他决定「同流合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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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算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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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间的桌面上,反射出头顶节能灯产生的清冷白光,放置于桌角的一次性纸杯上方,蒸腾起一阵袅袅热气。

    身着制服的警员,打开了对面的记录摄像机,另一名警员坐在电脑前,无序地敲击了几下键盘,活动手指。

    随着摄像机上的红色指示灯亮起,那名警员坐回桌边,清了清嗓子:“那么,现在就开始问询了。”

    “好的。”桌对面,年轻男人点头。

    “姓名?”

    “周悬。”

    “年龄?”

    “二十四。”

    “籍贯?”

    “安平市,新城区。”

    “住址?”

    “新城区临江南路桃源小区4栋505室。”

    “政治面貌?”

    “群众。”

    “职业?”

    “自由职业者。”

    “说详细一点。”

    “我在江南路的步行街摆摊,给人算卦。”

    “也就是说,你宗教方面的信仰是……”

    “我个人没有宗教信仰,但我的师傅是一名天师。”

    “……天师?”

    “算是道士的一个分支。”周悬补充了一句,“我只是跟着师傅学了点手艺,没有拜入道家门下。”

    “出于警员的义务,我必须提醒你。单纯的算卦行为并不违法,但以算卦为幌子,实施诈骗等活动,是违法的。”警员严肃道,“再比如兜售一些所谓的‘改命道具’,如果金额大的话,也有触犯法律的风险。”

    “我只算卦,不出售任何东西,收取的也仅仅是咨询费而已,请放心。”

    “这样最好。”警察继续问,“你是否认识一个叫「王呈一」的人?”

    周悬想了想:“我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

    警员把一张照片的复印件推向周悬。

    “现在呢?”

    “原来是他。”周悬看着照片中耷拉着眉毛,右眼角有一条长疤的男人,露出一抹恍然的神情,“大前天下午,他在我这儿算过一卦。”

    “大前天,也就是6月2日。”警员思考了一下,“我想知道更具体的内容,比如他当时的衣着打扮,几点来的,以及主要诉求是什么。”

    “我只记得他戴着口罩,穿着一条黑色长袖和深蓝色牛仔裤,时间大概是四点左右。”周悬顿了顿,“他没有具体诉求,就是让我帮他算一卦。”

    “没有诉求?”警员眉头微皱,“照理说,不是问卦事业、姻缘、健康之类的吗?”

    “偶尔是会有这样的客人,他们没有具体的要求,就只是想听我‘算一卦’而已。”周悬喝了一小口变得温热的白开水,“你可以理解为,他们在拿我找乐。”

    “你不生气?”

    “没什么可生气的,反正他们会付我咨询费。”

    “算卦的流程是什么?”

    “客人给我生辰八字,我告诉他结果。”

    “就这样?”

    “就这样。”

    “那么,在王呈一给了你他的生辰八字后,你有算出他过去的经历吗?”

    “没有,除非是故意找茬,不然没人会找我算‘过去’。”周悬看着警员的眼睛,“他是做什么的?”

    “根据我们的调查,上个月发起的三起‘抢劫出租车司机,并致人死亡’事件,均与王呈一有关。”警员挑眉,“换言之,他是一名「通缉犯」……我还以为你能算出这一层身份。”

    周悬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后来呢,你跟他说了什么?”警员继续问话。

    “考虑到客人没有特别的诉求,所以我就只是转达给他我所得到的结果。”

    “哪方面的?”

    “「生死」。”

    “生死?是指健康吗?”

    “不,就是字面意思,「生死」。”

    “……结果是什么?”

    “他会「死」在次日凌晨。”周悬顿了顿,“不过当时我用了更委婉一点的表述,把‘死’换成了‘有血光之灾’。”

    伴随着周悬的话音落下,记录员的打字声同时消失,询问室陷入了沉默。

    负责询问的警员,和抬起头来的记录员先是对视了一眼,又同时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那个,名叫周悬的男子。

    二十几岁的年纪,黑发黑瞳,相貌清秀,架在鼻梁上的那副金边眼镜,把他的气质衬托得略显斯文。

    在校大学生,办公室的白领,待业青年……你可以把符合这个年龄段的任何身份,套用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但其中,一定不包括“算卦摊的摊主”或“天师弟子”这两项。

    最多,也不过是开网店,为年轻人算爱情运势、卖转运水晶的所谓“塔罗牌专家”。

    而且天师……不是小说故事里“职业捉妖人”吗?

    可是他刚刚说的……

    “周悬,我再确认一遍。”

    “你通过王呈一提供的生辰八字,以算卦的方式,推算出了他‘会死于当日凌晨’的结果,是这样吗?”

    “我说的是,他在凌晨时分会有血光之灾。”周悬纠正了一下他的措辞。

    “好,血光之灾。”警员沉声道,“在得知这个结果后,王呈一有什么表现?他做了什么?”

    “他先是愣了愣,然后摘下口罩,一脸生气地让我看着他的脸,再重新算一卦。”

    “你同意了?”

    “不,我拒绝了。我如实告诉他,我不会看面相,哪怕再算一次,结果也不会变。”

    “然后呢?”

    “然后他卷起了袖子,似乎是想动手。但是想了想又作罢,只是威胁说明天他一定会来掀翻我的摊位,叫我老实等着。”周悬说,“说完这句话他就走了,也没有付我咨询费。当然,第二天他也没有来找我的麻烦。”

    “那么,话至此处。”警员凝视着周悬毫无波澜的眼睛,“你应该知道,警方传唤你的理由,是什么了吧?”

    “隐约猜到了。”周悬老实地说,“不过,我真不觉得这件事,能跟我扯上什么关系。”

    “你似乎很笃定自己的卜算结果。”

    “这不是应该的吗?”

    “……”警员沉默了片刻,“前天、也就是6月3日清晨,我市警方接到报案。一位清洁工人,在市郊一处住宅区的垃圾桶里,发现了一具头朝上的男尸,经核实,死者正是被警方通缉多日的抢劫杀人犯,王呈一。”

    “根据法医的解剖结果,死者死于急性心肌梗塞。”

    “也是在同一只垃圾桶里,我们找到了他的作案工具——一柄刃长十九公分的尖刀,以及一张名片。”警员把一张A4纸再次推向周悬,纸张正中央的,是一张黄底黑字的名片复印件。

    其中,大部分内容,因为沾染了水渍,看起来有些模糊不清。

    唯一能够辨认的,就只剩下名片中央的“周悬”二字。

    “这应该是你的名片吧,周……”

    “抱歉,打断一下,警官。”周悬抬头,直视着那名警员愈发严肃的脸。

    “「你们应该不是在怀疑,他的死亡跟我有关吧?」”


第二章:青梅竹马是大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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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紧张,这只是例行询问,你如实回答就好。”那名警员拍了拍周悬的肩膀,在他面前重新坐下。

    看得出来,警员没有进一步透露案情细节的打算。

    不过稍微想想就知道,死者本人明显不太可能自己跳进垃圾桶,并且好巧不巧地身死于其中。

    而且心肌梗塞这一病症的诱因……

    “这是我的名片没错。”周悬回忆道,“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他离开的时候,的确是从我的摊位上拿走了一张名片……大概是为了让自己的威胁显得更有底气些吧?”

    “那么,6月2日晚十点过后,你人在哪里?”

    “在家里。十二点左右的时候,我点了一份烧烤外卖。”周悬说,“外卖员可以证明,小区门口也有监控。”

    “好的,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会核查监控,并向外卖员核实的。”警员顿了顿,“感谢你的配合。最后一个问题,公安机关是否在对你询问期间,保证你的正常饮食和合法权益?”

    “是。”

    一旁的记录员点击鼠标,一张A4纸被打印机缓缓吐出。

    “拿着笔录校对一遍,看看和你说的是否一致。没有问题的话,可以签字了。”警员把纸递给他,“然后对着摄像头说,‘以上笔录我看过,和我说的相符’。”

    “以上笔录我看过,和我说的相符。”

    ……

    派出所接待大厅前的院子里,雨水洒在水泥地面上,裹挟着一阵冷意,溅起连声脆响。

    今早出门时,天色便是阴霾,如今这雨终归是落了下来。

    周悬解锁手机,屏幕自动跳转进入微信聊天框,对方的头像,是一只眼神不善的卡通黑猫。

    菲菲菲:你在家吗?

    菲菲菲:别装死。

    菲菲菲:说话。

    菲菲菲:说话说话说话!

    周某:在外面,现在回去了。

    五秒钟后,手机震动了一下。

    菲菲菲:收到,在家等我。

    周悬把手机插进口袋,撑起了警员同志借他的黑色雨伞,步入雨中。

    鞋底踩进薄薄的一层积水里,响起了一阵“啪嗒”声。

    正常来说,做完笔录后,应该附赠接送环节,但考虑到周悬所居住的桃源小区,就在派出所对面一百五十米不到,便省去了这一步。

    就在周悬走出院子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道闷闷的提醒。

    “手机要掉出来了。”

    他下意识停下脚步,回头。

    身后却没有看见人。

    只有院门口一左一右、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两只石狮子。

    周悬推了推眼镜,把手机重新握在手里。

    走了。

    ……

    桃源小区4栋,505室。

    周悬坐在沙发上,手握遥控器,快速切换着频道。

    最终,电视屏幕定格在某娱乐台,穿米白色西装的长腿女主播,正用甜美的嗓音诵读着一则娱乐新闻。

    “港区歌星李菲,将在本月底,于港区紫磡体育馆连开十八场个人演唱会。同时,这也是她生涯首场大规模演唱会……”

    画面一转,手持着各家媒体标牌的记者们,正于机场大厅内,小跑跟随着一位用薄款毛线帽、墨镜、口罩把自己的脸遮掩的严严实实的女子。

    “李菲!我们是娱乐天地的记者,请跟我们的观众打声招呼吧!”

    “第一次个人演唱会就是连续十八场,你会为票房成绩担忧吗!”

    “对于‘港区新生代天后’这一赞誉,你有什么想说的?”

    “阿菲!我爱你!”喊这句话的似乎是路过的狂热粉丝。

    女子一言不发,牛仔热裤下的一双白皙长腿迈的飞快。

    在机场自动门打开瞬间,她先是深吸一口气,紧接着一个突如其来的爆冲,彻底甩脱了人群的围堵,冲进了路边的那辆黑色的保姆车。

    看着绝尘而去的保姆车,镜头再次回归演播室。

    周悬切换了频道。

    “又一次!国足世界杯资格赛爆冷输给亚利叙!出线仅剩理论可能性……”

    这一次他没换台,而是将视线投向电视机左侧的相框。

    相片里,两个一边大的小娃娃坐在是台阶上,男孩的双手平放于膝盖,女孩一手则勾着男孩的肩,一手比“耶”。

    笑容灿烂。

    李菲,周悬曾经的邻居,幼儿园兼小学兼初中兼高中同学。

    高考结束后,李菲放弃了大学的入学资格,跟着父母移居至港区生活。

    原本是打算缓冲一年后移民国外,结果在此期间被星探发掘,在经过四年的沉浮后,她在两年前发行的第三张个人专辑终于迎来爆火,推出即断市,成绩横扫全港。

    李菲本人也荣获当年“我最喜爱的女歌手银奖”,直接杀进港区一线女歌手的行列。

    后续的两张专辑成绩更是恐怖,很多娱乐行业的从业者,已经毫不避讳地用“天后”、“super star”来形容这位时年24岁的女歌手——以她的歌喉和相貌,一切的成功似乎都是“冥冥之中天注定”。

    只是周悬并不这么觉得。

    在人生的某几个年头里,周悬曾一度以为,李菲未来从事的职业,应该是跳远、游泳、排球、短跑运动员。

    毕竟在他们相识的那些年月里,这个身材高挑、运动细胞超群的女孩,“担任体育委员”的次数,要领先“担任文艺委员”两次。

    虽然她从来都是校园十大歌手第一名。

    ……总之还是茫然的情绪占大多数。

    周悬足足花了两年的时间才勉强接受,“自己的青梅竹马是大明星”这件事。

    思绪间,门外响起清脆的“咔嚓”声。

    门被推开,刚刚在电视上才出现过的女子闪身进来,迅速地关好了门。

    周悬打量着她。

    时尚毛线帽、墨镜、口罩,宽松的连帽衫外加牛仔短裤。

    他恍然大悟——原来那辆保姆车的目的地,是桃源小区。

    女人无视了他的目光,把墨镜抬上额头,将口罩叠好收回兜里。

    齐肩的短发,鹅蛋脸,大眼睛,鼻梁高挺。

    她熟练地从鞋柜里翻找出这个家里唯一的那双粉色拖鞋,“踢踏踢踏”地来到沙发另一角坐下。

    “一大早忙什么去了?”她说话的时候也不闲着,弯腰从茶几下摸出一包薯片,“咔嚓咔嚓”地吃起来,“别告诉我是去公园晨练。”

    “被警察叫进去问话了。”周悬老实说。

    “警察?问话?”李菲看着电视机上的比赛回放,先是低声骂了一句“臭脚”,随后又转头看向周悬,“你干嘛了,捡到钱包没上交啊?”

    “没,前几天来摊上算了一卦的客人,意外去世了。”

    “他们怀疑你杀人?”李菲瞪大了眼睛。

    “都说了,只是问话。”周悬摇头,“虽然他确实没付我五十块的咨询费,可天下哪里有傻子会为五十块钱杀人呢?”

    “难说。”李菲一本正经地说,“世上疯疯癫癫的人多了去了,昨天还有疯子在我录音棚门口蹲着,要我嫁给他呢。”

    “你答应了?”

    “可能么?我让他喝口孟婆汤清醒清醒!”李菲的嘴角微微上扬,完全是恶作剧成功时的标准窃笑。

    “演唱会准备的怎么样?”周悬问。

    “承蒙关心,前十场的票已经卖完了。”李菲顿了顿,“你呢,最近摊上的生意如何?总不是人人都赖账吧?”

    “马马虎虎,暂时饿不死。”

    “所以……”李菲看着他,“你这是完全不考虑,我上次给你的建议了?”

    “什么?”

    “别装傻。”李菲舔舔手指,“你明知道港区的老板们信这些信得不得了。以你的水平,要是去那里混,一年挣的钱能翻一百倍。”

    “既然这样,怎么不请我算算,你的演唱会到底能成功到哪个份上?”周悬笑了笑,“只收你五十。”

    “两码事,我的不许算。”李菲打断道,“别想剧透我的人生!”

    客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最终还是女人重新挑起了话头。

    她望着电视剧另一侧相框中,那个白须白发,穿着道袍,笑眯眯的把两个小孩儿搂在怀里的老人:“师傅走了多少年了?”

    “马上三年了。”

    “你们道士也有‘守孝三年’的说法?”

    “我不是道士。”周悬纠正她,“道士也没有。”

    “是,是,你不是道士,只是‘天师嫡传’而已!”李菲扭头看向沙发边靠墙立着的那面、印着“天师嫡传”字样的黄旗,克制不住地翻了个白眼,“师傅要是泉下有知,晓得你对他的孝顺远胜亲爹亲娘,估计乐得要多给你发二百天地银行零用钱。”

    “你跟我妈又通电话了?”

    “是阿姨打给我好嘛。说他们过年回国的时候,一共就那么十来天,你还是天天出去摆你那个鬼摊子,家里的酒席也吃一天请两天假……总之就是不孝!”

    “情报不属实。”周悬摇头,“我翘掉的是她安排的相亲。”

    “相亲?!”李菲一愣,“你才多大啊!”

    “跟你一边大。”周悬平静地说,“非要说的话,确实也到了的适婚年龄。”

    “得了吧,都什么年代了,三十岁之前谁还结婚呐!”李菲立刻调转口风,“周悬,你做的好!我们年轻人,就是要跟‘催相亲’、‘催婚’的恶势力斗争到底!”

    周悬点头,算是感谢她的支持理解。

    “啊,我该走了。”李菲摸出从刚才起就震个不停的手机,瞄了一眼,“Katie姐说车被狗仔发现了,再不闪人的话,你家这个‘秘密基地’就保不住了。”

    Katie是李菲的经纪人,演唱会在即,被经纪人盯着也能理解。

    李菲从兜里拿出了一张证件,递给周悬:“记得来捧场,到时候凭这个让安保带你从VIP通道进去,有一个看台包厢是我专门留给亲戚朋友的,哪一场来都行。”

    周悬接过:“好,有空的话就去。”

    “切!爱来不来!”李菲一拳锤在他胸口,“警告你,就算不来也别浪费,请你愧对的相亲对象来!我给她包机票酒店!”

    “对了。”李菲边穿鞋边说,“我刚刚上来的时候,好像看见搬家公司的人。师傅那间房这是又租出去了?”

    “估计是。”周悬随手帮她整理了一下那顶毛线帽的帽檐,“要回港区了吗?”

    “住一天再回,晚上还要和我姑妈吃顿饭。”李菲戴好墨镜口罩,隐藏起了那张大明星的脸,“你以为做艺人这么闲啊,就为了来周某家吃包薯片,坐这么久飞机。”

    她拉开门,警惕地看了看走廊,确定没人之后才走了出去。

    “周师傅保重,我先走一步。”

    “阿菲。”周悬叫住了她。

    “干嘛?”

    “谢谢。”他晃了晃手里的证件。

    “别腻歪人!”李菲笑了一声,走了。

    “砰”的一声,门关上。

    周悬把那张门票收进了茶几的抽屉,看了看客厅墙上的石英钟。

    “差不多该出摊了。”

    他关掉了电视,走向那面“天师嫡传”的黄旗。


第三章:天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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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时分,淅淅沥沥的雨便停了,乌云远去,尽管称不上晴朗,却也胜过压抑的阴霾天。

    虽然是雨季,可倾盆大雨的日子只是少数,一个季度下来,大多数时候都在“小雨转中雨,中雨转多云,多云转小雨”。

    反复拉扯。

    江南路步行街东侧,一盏路灯下,支着一张长方形的小桌。

    桌上,铺着一张中心部位印有“八卦乾坤图”的黄色桌布,一杆“天师嫡传”的旗帜插在桌角的孔洞里。

    只是街面上没什么风,显得这旗子也有些蔫儿了。

    除此之外,便只剩下一盒名片,和两大支付平台的收款码,下方还备注着“一卦五十,童叟无欺”的字样。

    桌边,一张帆布折叠椅上,坐着一个身穿浅灰色道袍,正在闭目养神的年轻人,衣领处,还能瞄见里头打底的那条黑色短袖。

    是的,没错。

    正如早上做笔录时,向警员同志汇报的那样。

    周悬的本职工作,是在街头给人算卦。

    当然了,就像是大多数江湖骗子一样,他的旗子、道袍、桌布都是为了充场面,在淘宝上订做的。

    可若说是全是为了行骗,却也不尽然。

    比如,他六岁时便拜入了师傅门下,师傅也确实是正儿八经的天师,以驱妖捉鬼为使命的那种(自称)。

    随手画的符纸就能凭空自燃、单手掐诀便能引来一道惊雷,也不过是师傅的基本操作。

    至于为什么要拜师,原因也很简单。

    周悬,从小便能看见那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口吐人言的独脚火鸟,一蹦一跳着前进的石子,生有人面的鬼树。

    这一特质,让周悬的童年过得十分曲折,当时的他也没有现在的心性,看见了那些“奇形怪状”的家伙,除了苦恼,就只剩下哭闹。

    这可愁坏了他老爹老娘,带去医院检查,医生说这孩子最多就是有点营养不良,长手长脚的,估计能长一米八;请来神婆跳舞,神婆说这孩子骨骼惊奇,只可惜不是女孩,不然老婆子我定收作关门弟子。

    总之,各路神仙在年幼的周悬家里吹拉弹唱,眼看着他的黑眼圈越来越深,身体越来越瘦弱,再过几个月就要上小学了。

    问题还没解决。

    直到,某天上午,周悬家楼上搬来了一个看起来就很“仙风道骨”的老道士。

    正巧,搬家公司的工人中暑进了医院,老道士眼看着就只剩最后一只大冰箱了,准备撸起袖子“亲力亲为”。

    又是正巧,周悬他老爹刚从外头回来,就看见老爷子一人扛着冰箱步履蹒跚的上楼,赶忙过去搭把手。

    这一来二去的,冰箱搬进了家里,缘分也结下了。

    老道士听周父说起了周悬的症状,立刻从袖子里变戏法儿似的摸出一副眼镜,让他转交给周悬,保管“药到病除”。

    说来也神奇,戴上眼镜后,周悬的“病”居然真的就好了,虽然偶尔还是能听到些怪动静,但只要眼镜还在鼻梁上,那些奇奇怪怪的生物就绝不会再闯入他的世界。

    只是现在想起来,那副眼镜的造型还真是“丑到掉渣”,镜框是椭圆形的不说,镜腿上还印着豹纹的图案,眼镜摊上卖五块钱都不知道有没有人要,也不知道是哪儿捡来的。

    眼看老道士真治好了周悬的毛病,周父大喜过望,再加上那阵子碰巧看了几本武侠小说,自诩也是个江湖人士,侠肝义胆的指数逐渐满溢。

    于是就想让儿子拜入老道士门下,以报恩情。

    可周母坚决不同意,她表示恩情肯定要报,但去当道士肯定不行,老周家的代还要他周悬来传呢。

    周父笑她迂腐,说不能结婚的是和尚,和道士又不相干。

    周母笑他不懂女人,看那老师傅一身本领,不也七十多岁了,还是一条老光棍么?

    就这样,在两位当事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周家父母决定,让儿子拜老道士为师,学些傍身的本事即可,但不入道门,只负责给师傅养老送终。

    最终,两位当事人也是欣然接受,老道士乐得自己多了个小徒弟,周悬则太过年幼,幼儿园老师没教过他什么是“道士”,大多数认知还是源自于电视上林道长的鬼片。

    所以,“何为天师”,便是周悬拜师后,师傅给他上的第一堂课。

    按师傅的说法,道士归道士,布施道法、传播道教、修炼自身、度化他人,总体来说门槛不高,信仰虔诚,智力健全的人都能胜任;天师归天师,虽然也是道士,但职责是驱妖捉鬼。

    这就意味着,想成为天师,有一个大前提。

    只有能够“看见”妖怪的人,方能胜任。

    若把“看见”以另一种形式做说明,大概就等同于玩游戏时的“魔免”这一概念。

    妖者,并非生来就不为常人所见,只是其中的绝大多数,生来便通晓一些妖术而已。

    其中,“隐匿身形”,更是基本中的基本。

    因此,周悬之所以能看见妖怪,就是因为他天生魔免,大部分妖术对他无效,其中自然也包括了隐身这种小伎俩。

    这样的人,可以说生来就是做天师的料。

    师傅是,周悬也是。

    虽然是搬冰箱路上捡来的便宜徒弟,但师傅也是尽心尽责,他表示“基础要从小时候打起,你父母让我传授你些傍身的本领,那便如此!好徒儿,你想先学什么,只管告诉师傅便是!”

    “师傅都会些什么?”周悬问。

    “笑话,你该问师傅不会什么!”

    “那师傅不会什么?”

    “笑话,师傅当然是什么都会!制符驱邪,引雷唤雨,师傅我样样……”

    “我想学算命。”

    “算……徒儿是说那算卦的本事?”

    “嗯。”

    “这……这这这……”

    “师傅不会吗?”

    “笑话!区区卜算之术,有何难?!只是比起其他法门,师傅我不碰巧那么擅长……”

    “那就学算卦吧。”

    “要不……你再考虑考虑?”师傅汗流浃背。

    “我意已决。”年幼的周悬用电视上的台词回道。

    ……

    “周悬周悬周悬!听我妈说,你最近拜了楼上的老道士做师傅!还要跟他学本领啊!”

    “嗯,但还没想好要学什么呢。”

    “那就跟他学算命吧,我在电视上看了,道士都会这招!”

    “为什么?”

    “你傻呀,等你学会了算命,不就能帮我算算,我几岁能找到男朋友了嘛!”

    “好吧。”

    ……

    “小师傅……小师傅?”耳旁,传来一声呼唤。

    周悬睁开眼睛,瞧见一对青年男女正站在他的小摊前,似乎是情侣。

    女孩上前一步,笑盈盈地看着周悬。那一双大眼睛生得水灵,微圆小巧的下巴更是平添了几分可爱。

    “姑娘要算卦?”周悬礼貌道。

    “对的!我室友说您算的特别准,我等了您几晚上,没想到下午遇到了!”女孩掏出手机就开始扫码。

    “我晚上一般不出摊。”周悬问,“姑娘找我,是想算姻缘?”

    “不愧是师傅!”

    周悬笑笑,心说你不是来算姻缘,那反倒有鬼了。

    “有具体要问的吗?”

    “只要是和我爱情运相关的都可以!”

    “那姑娘应该知道我这儿的规矩。”

    “知道知道,给!”女孩把一张小纸条递给周悬,“生辰八字对吧!我特地打电话给我妈妈才问到的。”

    周悬接过纸条,只是打开瞄了一眼,便递回给了女孩:“姑娘收好。”

    “这……这就行啦?”女孩一脸期待。

    “稍等片刻就好。”周悬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一刻,女孩的脸消失,化作无数的线条,于黑暗中重组。

    先是一个昏暗的房间,而后,是一张小餐桌和四朵落在蛋糕上的荧亮烛光。

    房间的窗边,站着一个穿着睡衣、手握手机的女人。

    仍是那张娃娃脸和圆下巴,看起来十分减龄,可眼角的鱼尾纹,却还是暴露了岁月的痕迹。

    女人正在流泪。

    两行清泪顺着脸颊,落在了地板上,发出“啪嗒”的微响。

    她视线的尽头,是楼下小区里,那对手挽着手远去男女的背影。

    她的手机掉在地上。

    屏幕碎了。

    手机画面,定格在了联系人那栏的“亲爱的”。

    ……

    周悬睁开了双眼,正对上女孩期待的眼神。

    “有结果了嘛?”女孩连忙问。

    “嗯。”周悬顿了一下。

    “「你丈夫在你四十岁的时候,会有外遇。」”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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