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沧澜仙图
洛水忆浮生 著
类别:武侠仙侠 状态:连载中 总点击:100 总字数:534922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惊天棋局,谁在执子?庙堂与江湖、热血与阴谋、爱情与背叛、血海深仇与儿女情长,看过河小卒,如何戮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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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少年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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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灰喜鹊扑棱棱飞上花枝,睇着脑袋用长喙梳理一下羽毛,又展翅飞走。枝头摇晃,洒落几瓣桃花,花瓣随风飘散,落在悠悠清澈的溪水里,泛起一圈圈涟漪,像粉色的小船顺流而下。
小溪蜿蜒曲折,最终流入南面的汉水,这里阡陌纵横,鸡犬相闻。几个农人在田间劳作,大黄牛轻摇着尾巴在低头吃草,远方山峦叠嶂入目葱葱,山脚下炊烟袅袅,房舍俨然,景色美不胜收。
这是大陈帝国滁州以西的小村落水磨头村,北依汉水,南靠锦屏山,多年来因为交通闭塞,在无数次战乱中免于战火,简直如世外桃源一般。
如今正值春分,村口几株桃树花开的绚烂,粉色白色的桃花簇满枝头,引得无数蜜蜂蝴蝶在花丛中翩然飞舞,就在这桃李春风中,传来了朗朗的读书声……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一棵茂盛的柳树下,圈起个竹篱笆,院子里种满了芥菜,莴菜,辣瓜儿,中间用鹅卵石铺了一条通道,正中是三间砖瓦房,这是附近乡贤富绅集资所建的私塾学堂。
学堂的教习老师有四五人,多教授学生一些《礼》、《乐》、《诗》、《经》,有位来自京都洛阳知行院的方教习还教一些简单的术数、技击。
学堂里二十多个少年端坐整齐,个个仰着小脸正卖力背诵着《礼记·大学》。这群孩子年龄大的也不过十四五岁,一个山羊胡子的老夫子正襟端坐在上首讲台。
这位教习老师据说曾是前朝大梁国的国子监丞,通晓六艺饱读诗书,做的一手锦绣文章。大陈帝国新皇登基便致仕回乡了,因为年老德劭,被大家尊称为老夫子。
老夫子头戴东坡巾,身穿黑色直掇长衫,双目微眯,随着学童们的诵读摇头晃脑。半晌,等孩子们读完,捋着山羊胡须展颜一笑讲解道:“止者,必至于是而不牵之意;至善,则事理当然之极也。言明明德、亲民,皆当至于至善之地而不迁……”说完,右手握着戒尺在左手掌心轻轻一拍,指着前排就坐的一个学童:“你,可听懂否?”
这孩子一脸懵,本来就似懂非懂,老夫子戒尺一指,更是心虚,不禁低下头去。老夫子翻了个白眼,站起身,环顾一圈,点名道:“何安,你懂了吗?”
被点到名字的孩子长的眉清目秀,听到老师呼唤自己,席中忙站起身恭敬施礼道:“老师,弟子懂了,“止于至善”即是老师要求弟子要有至善的追求,从小事做起,积少成多,养成自省的习惯……”
这个叫何安的孩子不急不迫,从容答完,又对老师施了一礼。
“嗯……好,好,好!”老夫子满意的点头,捋着山羊胡子,眼角都笑出了皱纹,一连说了三个好,示意何安坐下,向旁边一瞥,脸上笑容瞬时消失。
老夫子手握戒尺噔噔噔地走下台来,众学童好奇的顺着老师的目光看去,只见靠南窗的一个学生伏在案上睡梦正酣。
这学童约摸十二三岁,头戴方巾,双手环覆书案上,枕着一张胖脸,压迫的双唇半张,口中涎水洇的手背晶莹一片。
“岂有此理,学而不思则罔,你竟然课堂鼾睡……”老夫子一边用戒尺邦邦邦的敲击书案,一边怒声呵斥道:“范大志,长此以往学业荒废,你将情何以堪?”
叫范大志的学生身体蠕动,睡眼惺忪缓缓抬起头。脸颊凹着两道手掌印,嘴角还拖着一丝涎水,待看清眼前怒不可遏的老夫子,顿时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哦……老师,学生刚才……听老师讲的入迷,不知不觉就……就……睡着了……”,范大志扬起一张胖脸,语气十分诚恳,说完又看了一眼山羊胡子翘起的老夫子,讪讪低下头。
老夫子手里握着戒尺,怒极反笑:“范大志,我且问你,昨日教授的君子慎独篇你可背会?”
范大志看了一眼老夫子手里戒尺,怯怯的说:“老师,我……我……背会了,就不打我了吧?”
老夫子眼皮一撩,面无表情道:“诵与我听。”
“是,弟子背的不对,请老师指正……”范大志稍加思索,缓缓背诵道:“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他开始背诵的稍慢,后来语速越来越快,而且吐字清晰一气呵成,中间没有丝毫停滞,显然早已记得滚瓜烂熟。
老夫子听他背诵的分毫不差,颇感意外,不禁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学生。
只见这孩子长的方面大耳,宽额浓眉,双颊略显痴肥,除了一双眸子澄净异常,相貌平凡之极。身上穿着一件交领罗衫皱皱巴巴,还隐隐透着酒糟之气,不禁眉头一皱……
范大志背诵完,见老夫子捋须沉吟不置可否,偷偷四下张望,却看到何安也关切地望向自己,两人四目相对,何安偷偷冲他眨了眨眼竖了个大拇指。
老夫子将两人举动看在眼里,心中暗忖这范大志平日在课堂寡言少语,学子之间嬉戏打闹有人欺负他,也多是那个何安为他打抱不平。此人看似鲁钝,想不到却有点大智若愚的意思。
当下清咳一声,故作余怒未消的又道:“嗯——背的尚可,如此说来,前日我教授的君子之道篇你也背会了?诵与我听。”
范大志无奈,伸出一只胖手抹了把脸,又把前日老师教授的课程背诵了一遍,竟然又是倒背如流,丝毫不错。
老夫子抽了抽嘴角,哼了一声,道:“就算都会背诵,这也不是你课堂鼾睡的理由,伸出手来!”
范大志一听,不禁耸了耸眉,哭丧着脸极不情愿摊开一只手。他手掌较常人肥厚,手背还有几个肉窝,老夫子让他翻转手心,举起戒尺,“啪啪啪”轻轻打了三下。
范大志将被打过的手掌缩进袖里,感觉好像不似以往被打疼痛,偷偷对着老夫子的背影,做个鬼脸吐了吐舌头。
旁边几个学童看到哄然大笑,老夫子愕然转身,范大志马上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宛如老僧入定……
太阳慢慢西坠,被远处的锦屏山遮住一半,大山就像被镶了一层金边,柳树下一声呼哨,私塾学堂的孩子们放学了。
何安和范大志一前一后的走着,范大志低着脑袋,走的飞快。何安紧走两步追上他,用肩膀轻轻一扛范大志的肩:“大志,怎么还生我气了?”
范大志拧过胖脸,忿忿道:“我还当你是好兄弟呢,我睡着了,被老师发现,你为何不赶紧叫醒我?”
何安哑然失笑道:“当时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你,再说我也来不及啊。好了好了,就为这个生气太不值当,下次……下次我保证一定及时护驾。”说完亲热的揽住范大志肩膀。
“不许告诉我爹我挨板子。”范大志又道。
“放心,我替你保密……”何安拍着小胸脯。
范大志这才满意一笑。
…………
何安从记事起就和身有残疾的叔叔何魁生活在这里,何魁嗜酒,家里每有余钱就让何安去村头大槐树下的小酒馆打酒。
何安和酒馆老板范有富的儿子范大志年龄相仿,又同在私塾上学,慢慢的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范有富本是扬州郡人,五年前扬州郡太守建国,因害怕大陈帝国出兵镇压,两军交战,不免生灵涂炭,为避战祸就和乡邻一起携妻带子,沿汉水而上,逃回大陈国境内。这一路逃亡跋山涉水,风餐露宿,吃了无尽苦头。
到了这个叫做水磨头的小村落,一路上颠沛流离,妻子范杨氏染上了风寒,就安顿下来给妻子请郎中诊治。奈何妻子陈疾旧疴一并发作,竟尔病逝,范有富独自带着儿子范大志,靠着自己酿酒的手艺从此在村里定居下来。
何安和范大志两人一边走,一边嘀咕着什么,范大志不时眉开眼笑。到村口二人分道扬镳,何安独自一人径直来到村中祠堂路口。
多年前村里人集资在这盖了一座祠堂,除了节日时祭祀,黑漆大门上总挂着铜锁,平时是没人来的。
祠堂门口有几棵大柳树,枝杈十分稠密,长长的柳条直垂地面,在风中轻轻飘舞。何安坐在树下,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低头发现一窝黑压压的蚂蚁正在拖一只白胖虫子。那虫子奄奄一息的还时而扭动一下身体,何安看的有趣,用草茎拨弄了一下虫子,蚂蚁惊的一哄而散……
很快,何安又在草丛石缝里发现一只方头黑蟋蟀,刚把石头挪开,范大志已气喘吁吁的小跑过来,夕阳照得他身后影子斜长。
何安大喜,拍拍手站起身迎上去问:“东西都准备好啦?”范大志脸红扑扑地点点头,从鼓囊囊的怀里掏出一捆绳索、一把带鞘小刀,又从背后摸出一把柴刀。
何安挽起袖子,朝手心里吐了口吐沫,抱着柳树干噌噌就爬了上去,范大志踮着脚给他递上柴刀,何安就骑坐在树上砍小臂粗细的树枝。
范大志仰着胖脸站在树下,看着何安麻利的不断挥刀,柳枝咔嚓嚓地不断掉落,树下不一会就堆成小山堆。
何安攀着树干跳下,两人就坐在祠堂门口,范大志拔出那把锋利小刀,挑出拇指粗细的,把一根枝条削去分枝,长短均等一一裁好,然后把它们夹在双腿间固定好,交叠捆绑穿插。
春天的柳枝柔软且韧性十足,范大志一双胖手灵巧无比,不断地勾、拉、穿、挑、捻,柳枝在他的手里慢慢编织成窄口阔腹的篓状。
何安忍不住夸赞道:“大志,真看不出,你还会这手艺,不过……这鱼篓真能捉到鱼吗?”
范大志咧嘴得意一笑:“这算什么,我爹编得酒糟篓子、乌蒙蓑衣才叫漂亮。这东西看得多也就会了,我做这个金瓮篓,保证鱼儿只要进来就出不去,你就等着吃鱼吧!”
说完他把鱼篓窄口处预留枝杈的柳枝削尖,试着把拳头塞进去,再拿出来时那尖锐的柳枝正好抵住拳头,范大志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如法炮制做了另一个鱼篓。
何安与范大志一人拎着一个鱼篓,趁着天色还早,溜到村南汉水河畔。这一带芳草茂盛水流平缓,河边长着几株芦苇随风飘扬,几只黑毛绿颈的野鸭正悠闲的游弋。两人脚步声响起,野鸭子扑棱棱的振翅飞远……
范大志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打开却是半只烧鸡,几片酱牛肉。这货先把鼻子凑近,陶醉的深深一嗅,扯下一只鸡腿递给何安,把脸埋在油纸包里狼吞虎咽起来,顷刻间,风卷残云吃的只剩鸡骨。
何安只是咬了一口鸡腿,然后拽了几片苇叶包好了放在怀里。范大志鼓着腮帮子问:“你……你怎么不吃?”何安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道:“带回去,给我叔叔当下酒菜。
范大志常去何安家里玩,何安的叔叔何魁对这个胖小子也十分喜欢。闲暇经常考量两个孩子学业,还教他们养气、技击的功夫。
范大志想到何魁严厉的面容,顿时打了个激灵不再说话。找了两块石头压在鱼篓里,把吃剩的鸡骨丢在里面,又打开油纸包,忙不迭的抓了两片酱牛肉塞进嘴里,然后在两个鱼篓里各丢了两片。
油纸包里就只剩三片肉了,他又抓两片塞进嘴里,把纸连带剩下的一片肉一股脑都丢在一个篓子里。顿了顿,又从嘴里掏出一片酱牛肉,颇为不舍地丢在另一个篓子里面,吧嗒着嘴道:“妥了,妥了,何安,明天你就瞧好吧!”
范大志说完给鱼篓绑上绳索,两人一起把两个鱼篓分不同地方扔进河里。看着它们咕咚咚沉到河里,把系绳绑在河边的树根上……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两个人住的地方相距不远,拐过祠堂走到村头大槐树下,夜色中三间矮房临街挑着一面酒幌,就是范大志家。
两人在门口告别,何安刚几步,就听到范父在屋里一声厉嚎:“兔崽子,厨房的半只烧鸡,是你又偷吃了吧”,接着是清脆的碗碟落地碎裂声……
第二章 竹马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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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安还没走到家门口,就看到屋里透出一丝灯光。推开虚掩的门,一灯如豆,灯下一个身影背对自己,正坐在条凳上自斟自饮,正是叔叔何魁。
桌上放着两副碗筷,半碗白粥,两个蒜头,一碟芸豆。听到何安的脚步声,何魁仰头饮了一杯,头也未回道:“怎么这么晚才回?灶里的粥凉了,我去给你热热”。
何安心头一暖,在何魁身旁的条凳坐下,从怀里拿出苇叶包裹的鸡腿,放在那碟芸豆上道:“叔,这是……是大志托我给您带的,下酒菜!”说完腆颜一笑,夺过何魁手里的酒盏,满满斟了一杯,“您坐着慢慢喝,热粥这种小事,我自己来!”
“大志那个兔崽子嘛,有些日子没来了!”何魁牵动嘴角,举杯抿了一口。
灯光映着何魁的半侧脸庞,忽明忽暗,他约摸四十多岁年纪,胡子拉碴,一头黑灰相间的长发挽了个髻,随意披散着。
他的眼神深邃而忧郁,顾盼之间左脸俨然一道伤疤。伤疤细而狭长,奇怪的是非但没有破相,反而整个人更增添了些许狂放不羁的气质。
何安从厨房端来热粥,坐在何魁身边埋头吃饭。何魁又饮了杯酒,拿起那只鸡腿,扒掉苇叶,放在何安碗里。
“你正长身体,多吃一点。”何魁说完举箸夹了一粒芸豆,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
灯光下,何安转过头,发现叔叔鬓角不知何时又多了几茎白发……
饭后何安洗了碗筷,收拾停当,跟何魁说了这几日在私塾学堂发生的趣事。当听到何安说起新来一位姓方的的教习,来自京都洛阳知行院。何魁眼底掠过一抹异色,何安又说起这位教习老师平时话不多,教授的技击原理和叔叔平日讲的有些相似呢……
何魁点点头,望着何安俊秀且稚气的脸庞,脑海中不由浮现一个雄姿勃发的身影……战鼓咚咚中杀声震天,漫天箭矢如飞蝗,迎着枪戟如林的敌军冲锋陷阵,马踏联营,那个奇女子始终与他并辔而行,身披红氅汗湿云鬓,奋力地挥舞双剑,像一朵燃烧的火云……
何魁摇摇头,把念头驱除脑海,眼中闪过慈爱的目光,大手抚过何安的脑袋,温声道:“知行院天下闻名,这位教习想必定有过人之处,你要好好跟着学。时辰不早了,早点歇息吧,我去喂马。”说完站起身来,迈出一条左腿,慢慢拖着另外一条腿,打开门……
他的右腿残疾,竟然是个跛子。
第二天上学,上午是位叫丁文修的教习老师,讲的是《小雅·鹿鸣之什》。当讲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范大志吭哧哧笑了两声,幸好老师没有发现。
下午照例是老夫子讲授《大学·礼记》,这次范大志没有睡觉,他神思不属的盯着窗外,偶尔偷瞄何安两眼……好不容易挨到学堂放学,一群孩子顷刻间做鸟兽散。
何安与范大志两人溜到汉水河畔,踩在河边柔软的草地上,看着河水波光潋滟,凉风习习。
范大志雀跃道:“何安,等下咱们要逮着大鱼,直接烤了吃,我可是都准备好啦”。说完这家伙竟然从怀里掏出个火折子,又摸出个小油纸包,打开里面竟然是青盐粒、辣椒末、孜然粉等佐料。
何安啼笑皆非道:“你整天就知道吃,昨天偷半只烧鸡被你爹发现了吧?有没有打你?”范大志挠挠头,讪笑道:“我爹只是做做样子,其实,他才舍不得打我呢。”
两人一边说,一边轻车熟路的找到昨天系在树根的绳索。何安先拉了一只鱼篓上来,沥水湿哒哒的鱼篓刚拽上河岸,范大志急忙把脸凑上去,撅着屁股看了半天,把鱼篓翻倒一通倒腾,倒出来一块石头,几根碎鸡骨,一条食指大小活蹦乱跳的河虾。
范大志砸吧着嘴道:“可惜,可惜,这么大的篓子竟然就捉到一只虾子。不过……烤虾味道也是极好的,嗯……要是再多几条就更妙了。”
说完,把河虾抓进鱼篓里,又飞起一脚把石头踢进河里,“噗通”一声,溅起几朵水花。
何安又去拉另一只鱼篓,拽了一下觉得异常沉重,急声道:“大志,快来帮忙!”
范大志一声欢呼,快步跑来与何安一起拽住绳子。两人合力拉拽下,鱼篓刚刚冒出水,就看到篓子里面鱼尾甩动,只搅得水花四溅,绳子绷的笔直。
范大志高兴的大呼小叫,与何安费力的把鱼篓拉上岸,又是一通倒腾,倒出来两尾估摸三四斤重的大鲤鱼。两条肥鱼啪嗒啪嗒在地上翻腾跳跃,被何安用力按住,硕大的尾巴徒劳地拍打着地面。
鱼篓接着滚出来一块压篓石头,一条一尺多长的青鱼和一只拳头大小的褐皮螃蟹。螃蟹鼓着眼睛,举着毛茸茸的两对大螯,对着范大志耀武扬威。
“去你娘的!”范大志笑骂,伸出一只脚,作势要踢,那螃蟹迅捷无比地横穿岸边草丛,溜进河里,吐了一串水泡,消失不见……
天色渐黑,火光映照在范大志脸上,他痴迷地盯着架在火堆上的烤鱼,馋涎欲滴。鱼儿用柳枝穿着,尾巴翻卷,鱼身已经烤的焦黄,趁何安不注意,范大志偷偷揪了鱼鳍处的一块肉,忙不迭的放进嘴里,烫的直吸凉气……
两人烤了两尾肥大鲤鱼,何安吃了少半条,剩下大半都进了范大志肚子。何安小心的剔下半扇鱼肉,用芦苇叶子包了,准备带给苗霏霏。
苗霏霏是村里裁缝铺子刘大娘的女儿,与何安年龄相仿,两人从小一起玩泥巴长大,如今年龄渐长,何安又上私塾学堂,两人见面倒是少了。但小儿女毕竟青梅竹马,情义却是有增无减。
范大志打了个饱嗝,又吭哧哧笑起来,打趣何安道:“我还以为你带烤鱼给何叔,原来是霏霏啊……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苗霏霏,我思苗霏霏。”这厮说到最后故意掐着喉咙尖着嗓子,语气神态猥琐之极。
何安顿时恍然,原来上午在学堂老师讲授《采薇》的时候,这货没来由憨笑,却是想起苗霏霏的缘故。
何安在河边洗了洗手,一边甩着手上的水渍,一边煞有介事的说道:“我听说啊,村东油坊的孙二娘很中意你,说你虽然嘴馋一点,长的胖一点,但人还算实诚。她已经托了媒人跟你爹商量几次了,等过年开了春,就给你和他家虎妞订婚,到时候你这个新姑爷,可不要忘了请我这大哥喝喜酒啊。”
范大志听的脸色发白,想到村里出名泼辣的孙二娘,还有她那一脸雀斑膀大腰圆的女儿虎妞,不由打了个寒颤。将信将疑的说:“何安你别胡说,我回去问问俺爹,要真有这事,我……我……我宁死不从。”
何安大笑,又说起叔叔何魁多日不见范大志甚是想念,范大志一拍大腿,就去,就去,今晚就与你一起回去。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用水浇熄炭火,吃剩的鱼骨扔进河里。范大志把那条大青鱼用草绳串着系在腰间,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当先开路。
两人走到村头大槐树下,何安跟着范大志刚踏进他家门槛,范大志他爹劈头一个抹布飞过来,范大志侧头躲过,正好打在何安脸上。
“兔崽子,这么晚回来,没你的饭!”范父斥骂道,待看清范大志后面的何安,老脸一红。
何安扯掉脸上带着浓重馊味的抹布,给范有富问好。范父笑容可掬的请何安入座喝茶,转头看到儿子腰间像坠了把腰刀一样的青鱼,脸色一沉,刚要发作,范大志垂着脑袋,双手将那鱼捧着给自己老爹,闷声闷气道:“何安捉的……特意孝敬您的。”
范父登时满脸堆笑道:“哎呦……小安啊,这怎么使得,哎呀呀……你看你,年纪轻轻,如此知礼,真比我们家大志强太多了……”范父夸赞了何安一番,又狠狠瞪了自己儿子一眼。
范大志在自己老爹面前又变成了闷葫芦。呆坐在凳子上先是如老僧入定,一会又不停搓着手指,仿佛自己两根手指上沾染了永远洗不干净的污秽。
等到范有富转身把青鱼拿去灶间,范大志又陡然活了过来,翻箱倒柜找了个酒壶,掀开自家酒缸筛了满满一壶酒揣在怀里,和老爹打了个招呼,拉着何安就跑。
范大志家算是村里最热闹的地段,紧挨着大槐树。一溜沿街铺子,除了范家的小酒馆,还有张老实家的铁匠铺,王大爷家的豆腐磨坊,沿着鳞次栉比低矮房子走到尽头,拐弯是一家裁缝铺子,苗霏霏家就住在这里。
裁缝铺子的门关着,两人透过贴花隔窗看到屋里亮着灯,苗霏霏她娘苗刘氏正在灯下拿着铰剪布尺裁剪着布样,旁边放着一个竹箩筐,里面堆着纺轮、纺锤、碎布等针头线脑。
苗霏霏趴在一旁桌子上,手里握着毛笔,在一张白纸上涂抹。她的捉笔姿势不对,写出的字也歪歪扭扭,正写的暗自生气,听到何安在外面轻唤自己。
苗霏霏眸子一亮,扔下毛笔雀跃跳起就要去开门,迟疑了一下,又转过身跑到梳妆镜子面前,左顾右盼地照了照,拢了拢额前的齐刘海,又转身跑到他娘苗刘氏身边,在箩筐里窸窸窣窣翻找着什么。
苗刘氏白了她一眼,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苗霏霏假装没看到,找到了自己要的东西,风风火火的转身走了。
何安把烤鱼给了苗霏霏,看天色不早,转身就要离去。苗霏霏突然叫住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道:“何大哥,这是跟我娘学着新做的手帕,送给你,我手艺不好,你可不许嫌弃。还有……我娘同意了,明天我也要到私塾去上学,晌午跟我娘去学堂报了名字,教习先生还给我了一支笔和宣纸呢。”
私塾学堂女孩不多,何安一直为这个从小到大的玩伴不能读书惋惜。想不到苗霏霏竟然说服了自己老娘,不禁也为她高兴,兴奋道:“好啊,明天我跟大志找你一起上学”。说完,接过苗霏霏递过来的手帕,却是鼓鼓囊囊地,触及掌心一片温热,打开手帕,却是一个煮熟的红皮鸡蛋。
苗霏霏看了一眼范大志,歉然道:“大志哥,不知道你也一起来了,手帕来不及做太多……下次,下次补给你,可好?”
范大志躲在一旁,冷不防的苗霏霏跟自己说话,脸瞬时红了,幸好夜里看的不太清楚。他嗫嚅着道:“无妨,无妨。”苗霏霏看范大志一副怂样,掩口噗嗤一笑,转身回屋去了。
夜里月明星稀,照的路上如白昼一般。走过村里祠堂,沿着一排柳树,穿过两条巷子,巷子最东头两排低矮草房一个马厩,就是何安家。
屋里没有一丝灯光,何安心里暗自疑惑,推开虚掩的门,一只脚刚踏进门槛,黑暗中“呼”地一声,劲风扑面。
何安侧头、收腹、抬掌、曲膝、格肘、扫腿,黑暗中听风辨位,瞬间或躲闪,或格挡数次攻击,蓦地小腹一痛,被打的退后两步……
“不错,能接下我十招了,也算难得!”话音刚落,屋里灯光亮起,一人端坐在条凳上,握着一根齐眉棍,正是叔叔何魁。
第三章 有刀啸于林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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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大志对此已是见怪不怪,何魁经常考较自己与何安,从心底他还是有些惧怕何魁的,这也是最近不来何安家玩的原因。
果不其然,何魁坐在条凳上,饮了一杯酒,示意两人也坐下,先问何安道:《礼记•学记》背熟了么?虽有佳肴,弗食,不知其旨也;虽有至道,弗学,不知其善也。是故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知困,然后能自强也。这句话你作何解?
何安稍加思索道:“虽有美食,但不去品尝,就不知其甘美,虽然有至理,但不去学习,就不知它的好处。所以,学习之后才知自己的不足,知道了自己的不足,然后自我反省,才能勉励自己!”
何魁微微颔首,又斟了一杯酒,问范大志,大志端坐,定了定心神道:“学习之后才知自己不足,教人之后才知自己有不懂,知不足而进取,教和学是相互促进,《尚书.说命》里说:教人是学习的一半。”
何魁抚掌称善道:“你们两个都很不错,文以载道,武以证道,文道一途我已教不了你们太多了,武道也万万不可懈怠,你们把随云散手打一遍给我看。”
这随云散手是何魁自创的武学,融汇了何魁所知的各大宗派所长,由繁化简却变化多端,招式精妙无比。以此为根基,何安从六岁时就开始练起,后来范大志经常来玩在一旁看的入神,何魁也传授给他,如今两人已练了八年。
两人站起身,拉开架势,双掌抬起打了个起手式,瞬时闪转腾挪,虚室生风,打的一旁桌上的烛火摇曳,映的何魁脸庞忽明忽暗。
何魁轻轻啜了口酒,眯眼旁观,嗯……安儿招式沉稳勇猛,举手抬足自成气度,像他爹一样。大志这孩子行云流水,虽气势不足,但极具灵性,招式转换之间往往能别出机杼。当年,人人都道我是武学奇才,但大志的天资真不在我之下……
朝阳又升起来,一缕阳光洒满绿油油的田地,锦屏山下升起袅袅炊烟,又是崭新的一天开始了。
随着一声声鸡啼,小村庄像一个生命苏醒,舒展手脚,渐渐鲜活……
胡二爷赶着一群羊上山,羊群堵的村里的羊肠小道拥挤不堪……
葛大娘在自家篱笆院里撒了一把谷子,引得几只芦花鸡跑来低头啄食……
打铁的张老实用刚倒夜壶的手抓起一个苞米馍馍……
何魁拖着一条残腿,在马厩里用铡刀给老马铡草,蜕毛的老马踢踏着前蹄,打了一串响鼻……
刘大娘刚刚浆洗了几尺蓝布,晾晒在后院竹竿上……
苗霏霏与何安、范大志一起走在上学的路上……
由于是第一天上私塾,苗霏霏显得格外兴奋,三个人没有走何安平时惯走的小路,而是顺着大路走到了村子外围。这里一片茂盛树林,清晨的阳光照的树影斑驳,林中的鸟儿叽叽喳喳。
大路上人影晃动,一个人远远走来,这人头戴幞头,面目看的不太真切,背着一个斗笠夹带着包裹,裤子打着绑腿,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看到何安几人,那人一手扶着腰刀,一手高举招呼道:“三位小友,这里可是水磨头村吗?”这人中气十足,声音清晰的传来。
何安正准备答话,原本嘈杂的林中突然寂静。有风穿行于林间,风声呜咽,呼啸低鸣,像是有幽魂在哭泣。林中无数惊鸟振翅急飞,像升起一团乌云,惶惶四散……
何魁正在铡草的手突然一滞,有清风微微徐来,拂过他刚毅的脸庞。何魁敏锐的感触到风中一丝不同寻常,他双目闪过精芒,看到天边疾掠过的飞鸟,证实了自己的判断,东南方,有“合道境”高手出现。
何魁的身影瞬间从马厩消失,下一刻,他拖着残腿的身影已出现在村中祠堂,足尖在屋檐青瓦上一点,化作一道残影。
林中低鸣的风终于显现真相,一个黑衣人凭空出现,手中一柄雪亮长刀,呜呜凄啸,闪电般斩向头戴幞头的男人。
那人手中腰刀刚刚拔出一半,身体剧震,已软软瘫倒。
何安看着黑衣人收刀,转头,望向自己这边,眼神阴鸷狠毒,就像是被一条响尾蛇盯上。
黑衣人举刀,刀身狭长雪亮,上面黑红色粘稠的血渍未干。
忽然一股危险的气息突然传来,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惶恐,转头望向远方。他能明显的察觉到,那危险到令他心悸的气息,以恐怖的速度迫近,距离这里不过数息。
黑衣人收起刀,飞鸟般掠进林中,瞬间消失。
何安舒了一口气,才发现苗霏霏一只手掌紧紧抓着自己右臂,指甲已深陷肉里。范大志脸色发白,绞紧两根手指。
何安皱了皱眉头,拍拍苗霏霏的手臂刚想出声安慰,眼前一花,叔叔何魁仿佛从天而降。
看着三人安然无恙,何魁脸上紧绷的线条明显一缓。远处那个男人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何魁拖着残腿走过去俯身查看,待看清那人面容,不禁动容。
谭松,六扇门的巡捕,京都四大名捕之一,被一刀毙命,倒在血泊中。
何魁望向对面的密林,目光锐利,凶手就在刚才,隐匿气息,匆匆离去……谭松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竟然引来“合道境”高手刺杀,他在追查什么线索?难道谭松查到自己在此隐居?赶来告诉自己什么秘密?
一连串疑问在何魁脑海浮现,他略一沉吟,叮嘱何安三人速去私塾学堂,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告知方教习,切记不要把自己来过现场告诉任何人。
望着何安三人离去的身影,何魁暗忖直接通知官府恐牵连甚多,方教习来自京都洛阳知行院,这件事情交给知行院介入,最是合适不过。
…………
知行院自大陈帝国建国初,就由国师李行知创立。李行知本是前朝大梁国观文殿守藏史,熟读天下藏书,因父亲去世,丁忧在家,看不惯朝廷苛政,衙门乡绅欺压百姓。
李行知与蜀中成都郡浦江县司盐校尉赵贞一见如故,两人彻夜长谈纵论天下大势。认为大梁瑞帝昏庸无道,朝廷腐朽民怨沸腾,遂筹措粮草招募乡勇,打造兵器铠甲,四方豪杰争相来投,短短月余,啸聚数万之众。
李行知与赵贞揭竿而起,推翻暴梁,建立了大陈国。
此后,李行知整理自己毕生所学所思,创办知行院。知行院分知、行二院,知院教学:书、农、工、数等科,行院教学以:武、阵、器、法等科为主。
知院弟子要想出师,需在大陈国各地的崇文馆、或乡塾学堂执教一年,行院弟子则要到军队历练一年。
方教习本名方易之,在知行院修习已有三年。他知行双修,知院文试第五,行院武试前八,修为已达“炼神境”巅峰。
方易之是知院院首魏知临的亲传弟子,早在小寒时节,持知行院的荐贤信在何安所在的私塾学堂任教习,还在附近白庙乡里的“启蒙馆”任教。因为平时授课不多,许多学童对他不太熟悉。
何安几人赶到私塾,方易之刚从白庙乡邻回来,正坐在教习馆的长案边,一手挽着袍袖,一手执笔,在案头宣纸上写着蝇头小楷,字迹工整不失隽永。
何安说完刚才途中发生的一幕,方易之面色平静,不慌不忙地将手中毛笔放在瓷山笔架上。
抬头看到三人中女孩一脸的惊魂未定,旁边小胖子也是畏畏缩缩,只有这个叫何安的少年镇定自若,方易之温言安抚他们先去课堂上课,剩下的事交给自己处理。
方易之很快赶到现场,县衙几名捕快已经赶到,三人握着刀柄警惕的侦探四周,两人蹲在地上查看着什么。
死者谭松伏在地上,手里半抽的腰刀被身体牢牢压住,身下黑褐色的血迹已浸入土地,腹部一道致命刀伤,丹基已碎……
方易之目芒一缩,心中暗道:“杀人者,不知岛!”
苗霏霏低着头走在路上,显然还对早上血腥一幕心有余悸。第一天上私塾就遇到这种事情,心里盘算着回家可千万不能告诉母亲,否则她更不同意自己一个女孩子家家,抛头露面在外读书了。
苗霏霏偏过头看看身边的何安,剑眉微蹙,身材欣长,不觉大感心安。
再转头看到跟在身后的范大志,低眉垂眼好像没睡醒似的。这胖子没精打采的走着,一不留神还被脚下树根绊了个趔趄……苗霏霏笑的眼睛弯成月牙。
何安回到家,何魁像往常一样,坐在条凳上自斟自饮。他头发乱蓬蓬的披散着,颌下胡须渐长,刚毅的脸庞在灯影里时隐时现,脸上那道伤疤却愈发明显。
“叔,白天被杀死的那个人……你们是不是认识?你……以前……是不是……很厉害?”何安试探的问道。
“嗯……”
何魁沉闷的回应他。
何安半晌没有说话,望着何魁,终于忍不住又道:“叔,你腿上的伤到底是怎么来的?我小时候你骗我说是骑马摔的,还有……我爹娘……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何魁握着酒杯的手一滞,猛地灌了一口酒,转头看着何安,示意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何魁看着何安,呷了一口酒,沉声道:“安儿,你真的长大了。我从小把你养大,你性情刚毅、心志坚定,叔叔……很欣慰。京都知行院要招收弟子了,方教习很青睐你,举荐你入知行院学习,老夫子举荐了大志,到时你们可以结伴一起去。”
何魁又饮了一杯道:“你的身世太过复杂,现在修为太低,知道太多反受其害。到了京都知行院,你修行达到“合道境”,我自会告诉你一切。六扇门的巡捕死了,这里已不平静。”
何魁从怀里拿出一方玉佩,递给何安道:“这块玉佩里面封存有我三成功力,危急时刻使用可击杀“合道巅峰高手”,但只能用一次。切记,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用它”。
何魁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叹道:“好啦,十年啦……我的修为恢复,更胜往昔。是时候去会一会老朋友,探查一些往事了……”
这句话说完,何安只觉得眼前的叔叔身形恍惚如山岳,气势逼人,就像一把锋芒毕露的宝剑,绝世而独立,压迫的何安呼吸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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